第369章 “风雅捐”和“盐耗子”

　　客栈大堂里那番“敢怒不敢言”的对话，像一根尖刺，深深地扎进了萧澈的心里。

　　原本因为江南美景而带来的那份闲适与惬意，瞬间荡然无存。

　　当晚，高府派人送来了更加正式的请柬，催请“萧大官人”务必赏光赴宴。

　　然而，这张曾经代表着“机遇”与“人脉”的烫金请柬，此刻在萧澈眼中，却变得无比刺眼，仿佛上面沾满了百姓的血汗。

　　“我们……还去吗？”林晚晚看着萧澈那张阴沉的脸，低声问道。

　　“去，为何不去？”萧澈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朕倒是很想亲眼看看，这位高盐运使的寿宴，究竟能办得何等‘风雅’。”

　　话虽如此，但第二天，萧澈和林晚晚，却并没有按照约定，前往高府赴宴。

　　他们起了个大早，换上了更不起眼的粗布衣衫，将自己打扮成了最寻常不过的小商贩模样，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望湖楼。

　　他们要去的地方，不是高府，而是苏州城最大的盐市。

　　苏州盐市，坐落在城南的运河码头旁。这里是整个江南地区盐业的集散中心，每日里，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无数的盐船在此停靠，又有无数的盐商在此交易。

　　然而，当萧澈和林晚晚踏入盐市时，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按理说，如此繁忙的集市，本该是充满了讨价还价的喧嚣与活力。可这里的气氛，却显得异常压抑。

　　大部分的盐铺，都门可罗雀，伙计们无精打采地靠在门边。而少数几家门庭若市的大盐行门口，却都挂着同一个“高”字的招牌。

　　整个盐市，仿佛都被这个“高”字，给牢牢地掌控着。

　　两人对视了一眼，心中都有了数。

　　他们没有去那些冷清的小盐铺，而是走进了一家离盐市稍远一些的小茶馆。茶馆里，坐着不少唉声叹气的盐商，显然都是生意惨淡，来此借酒消愁的。

　　萧澈和林晚晚找了个角落坐下，点了两碗粗茶。

　　“二位客官，瞧着面生，也是来苏州做盐生意的？”邻桌一个愁眉苦脸的中年商人，主动搭话道。

　　萧澈按照事先商量好的说辞，叹了口气，一脸愁容地回答：“可不是么！我兄弟二人，从北地贩了些皮货过来，本想换些盐巴回去，也好赚个差价。谁曾想，这苏州的盐价，竟比我们北地还贵！这……这生意还怎么做啊？”

　　他这番话，立刻就引起了周围几个小盐商的共鸣。

　　“唉！别提了！”那中年商人一拍大腿，满脸愤慨，“二位是外地来的，有所不知啊！如今这江南的盐，早就不是我们这些小门小户能碰的了！”

　　“哦？此话怎讲？”林晚-晚恰到好处地，递上了一份好奇。

　　那中年商人喝了口闷酒，压低了声音，开始大吐苦水：“还能怎讲？如今这苏州城里所有的‘盐引’，全都被高家给垄断了！”

　　“盐引？”萧澈故作不解。

　　“就是贩盐的许可！”旁边另一个盐商，也凑了过来，愤愤不平地解释道，“没有盐引，私自贩盐，那可是要杀头的重罪！以前，这盐引，咱们还能从官府手里，公平地买到一些。可自打三年前，高德昌当上了这盐运使，这所有的盐引，就全都落到他高家自己人手里了！”

　　“他们高家，仗着自己是盐运使的亲戚，开了十几家大盐行！我们这些小盐商，要想做生意，就只能从他们高家的盐行里，高价买盐，赚那么一点点辛苦钱！”

　　说到这里，那中年商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还不算完！最可恨的，是他们高家，还在朝廷规定的盐价之外，强行多加了一笔‘风雅捐’！”

　　“风雅捐？”

　　这个词，与昨日在客栈里听到的“润笔费”，遥相呼应，让萧澈和林晚晚的心，都沉了下去。

　　“对！就是‘风雅捐’！”那中年商人冷笑一声，语气里充满了讥讽，“美其名曰，是‘支持江南文风’！说是他们家那位才高八斗的‘玉面公子’，时常要举办文会，宴请名士，开销巨大，需要我们这些商贾，为江南的‘风雅’，尽一份心力！”

　　“呸！”另一个盐商，往地上啐了一口，“我看是为他们高家的‘金库’，尽一份心力吧！那笔钱，十成里，倒有八成，都进了他们高家自己的私库！剩下那两成，还不是被他们拿去，孝敬那位高盐运使了！”

　　“可不是么！咱们交了这‘风雅捐’，盐价自然就水涨船高。最后这笔钱，还不是全都转嫁到了那些寻常百姓的头上？如今这苏州城里，寻常人家，都快要吃不起盐了！”

　　茶馆内，一众小盐商，义愤填膺，怨声载道。

　　他们口中那个被江南文人雅士吹捧上天的“玉面公子”，此刻，却成了一个仗势欺人、盘剥百姓的恶霸。

　　而那场被传为佳话的“江南文会”，也彻底撕下了它“风雅”的面具，露出了背后“肮脏”的官商勾结的真相。

　　这些靠着吸食民脂民膏，中饱私囊的蛀虫，被百姓们在私底下，起了一个极其形象的外号——“盐耗子”！

　　萧澈和林晚晚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但他们的脸色，却早已是冰冷如霜。

　　萧澈端着茶杯的手，因为用力，指节都有些微微发白。

　　他现在，终于彻底明白了。

　　为何高公子一见到他这个“京城来的富商”，便如此热情，又是许诺帮忙，又是邀请赴宴。

　　那不是在结交朋友，那是在寻找新的、更大的“金主”！

　　他更明白了，自己昨天晚上，在那场所谓的“文会”之上，那首技惊四座，镇压全场的诗，意味着什么。

　　他，萧澈，大梁朝的皇帝，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用自己的才华，为这群盘剥百姓的“盐耗子”，亲自站了一次台！

　　他成了他们“风雅”的门面，成了他们用以敛财的、最光鲜亮丽的招牌！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恶心感，瞬间就涌上了他的心头！

　　他觉得，自己那首大气磅礴的诗，被玷污了！

　　被这群肮脏的“耗子”，给彻底弄脏了！

　　林晚晚看着他那难看至极的脸色，心中也是一阵叹息。

　　她抬头，清晰地看到，在她这位有严重“精神洁癖”的皇帝陛下的头顶上，正飘着一个充满了嫌恶与愤怒的表情包——

　　一个卡通小人版的他，正拿着一块抹布，拼命地、拼命地擦拭着一张写着诗句的纸，仿佛要将上面的污点全部擦去一般，旁边还配着一行大字：

　　【脏了朕的诗！.gi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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