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已知的答案

　　六月底，澜湾市已经很热了。空气又湿又黏，风里都是栀子花的味道。蝉从早上就开始叫，没完没了的，让等成绩的日子感觉更长了。

　　今天是高考出分的日子，不知道多少家庭要为这个分数或喜或悲。

　　天刚蒙蒙亮，沈砚就醒了。他平静的睁开眼，盯着天花板看了几分钟，才慢慢的坐起来。

　　窗外天色发白，能听见第一班公交车开过的声音，还有邻居家压着嗓子的说话声。所有人都在焦虑的等着，只有沈砚像个没事人。

　　他没着急看手机或电脑，而是慢吞吞的洗漱、换衣服，动作比平时还慢。镜子里的他眉眼挺好看的，但眼神很平静，甚至有点空。

　　他一点都不紧张。

　　因为他早就知道答案了。

　　每一道选择题、每一个填空、每一篇作文怎么写，他都记得清清楚楚，最终的分数也早就刻在了脑子里。这半个多月的等待，对他来说只是在走个流程，等官方出来个结果，给他的计划画上句号。

　　回到房间，沈砚拉开窗帘，光照了进来。他坐在书桌前，没开灯，就那么安静的坐着，听墙上挂钟秒针“嗒、嗒、嗒”的响，感觉自己心里空落落的。

　　八点整，查分通道一开，他的手机就响个不停。

　　是班级企鹅群。消息刷的飞快，手机都卡了。

　　【出来了出来了！我602！一本稳了！啊啊啊！】

　　【（大哭）（大哭）数学崩了，我完了......】

　　【郑宏毅：@全体成员 报分了报分了！砚哥呢？砚哥考多少？】

　　【高远：我刚查，589，还行还行，砚哥肯定比我高多了！】

　　群里一片吵闹，有高兴的，有哭的，还有羡慕考得好的。这些鲜活的情绪，沈砚看着却一点感觉都没有。他觉得自己像在看别人的故事，知道所有人的结局，却没办法跟着高兴或者难过。

　　他这才不紧不慢的走进书房，打开很久没用的台式电脑。主机嗡嗡的响着，屏幕亮了。他握住鼠标，熟练的点开浏览器，输入查分网站的网址。

　　输准考证号和姓名的时候，他的手指一点都没抖。点击“查询”按钮，页面开始加载。

　　就是这一刻，他好像听到了考场里写字的声音。他想起了自己在考场里，看着那些熟悉的题目时有多荒唐。别人都在拼命答题，而他，只是在默写一份早就知道的答案。

　　这根本就是一场只有他自己知道的作弊。他骗了所有人，也骗了自己。

　　分数弹了出来，一点都不意外。

　　总分：678。

　　语文：129，数学：145，英语：142，理综：262。

　　一个冷冰冰的数字。

　　但这个分数，是他用来逃跑的门票。足够他去泽江大学读任何专业，也足够他跟爸妈换一个月不被管的自由。

　　他静静的看着那串数字，脸上没什么表情。他点了“打印”，打印机吐出一张热乎乎的A4纸。他拿起纸，看了一眼分数，然后把纸对折，再对折，拉开书桌最里面的抽屉，和护照、签证文件放在了一起。

　　“咔哒。”

　　抽屉合上，发出一声轻响。他计划的最后一步，完成了。

　　上午十点多，沈砚正在房间收拾行李箱，听到了开门声。接着，他爸沈国毅和他妈林书敏一起回来了。工作日这个点回来，很不寻常。

　　沈国毅穿着件浅灰色的polo衫，额头上都是汗，显然是急着从单位赶回来的。林书敏穿着身藕荷色套裙，平时的精致妆容有点仓促，手里还紧紧抓着公文包。

　　两人一进门，眼睛就立刻锁定了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沈砚。

　　“分数，查了？”沈国毅先开口，语速比平时快了半拍，听着很着急。

　　林书敏没说话，只是紧紧的盯着儿子，眼神里全是期待和紧张。

　　“嗯。”沈砚点点头，脸上看不出喜怒，语气平淡的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678。”

　　客厅里一下就安静了。

　　安静的能听见窗外越来越响的蝉鸣。

　　沈国毅常年皱着的眉头猛的抬了一下，嘴巴微微张开，有点不敢相信。林书敏更是直接睁大了眼睛，下意识的又问了一遍：“多少？你再说一遍，六百......七十八？”

　　这个分数，让他们都惊了。

　　他们知道儿子聪明，但自打他高二迷上摄影，就没指望过他能在文化课上考多好。在他们心里，他能考个620分，上个不错的985，就烧高香了。甚至都做好了他考砸了靠家里关系安排未来的准备。

　　678分，这在全省都排得上名次了。

　　“好！好！”沈国毅第一个反应过来，常年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个很少见的灿烂笑容。他大步走上前，大手用力的拍在沈砚的肩膀上，连说了两个“好”，“好小子！真给你爸妈长脸！”

　　他很高兴，手劲有点大，拍的沈砚身子都晃了一下。那份高兴的样子，通过手掌传过来，却让沈砚觉得有点别扭。

　　林书敏也笑开了，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她走上前，仔细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好像第一天认识他一样。“考的太好了！真的，我们都没想到......这下泽江大学随便挑了。你这孩子，平时不声不响的，真是沉得住气！”

　　“嗯。”沈砚又应了一声，垂下眼睛。

　　他没法告诉他们，这成绩不是因为他沉得住气，只是因为他从未来回来过。这份光荣，根本就是假的。

　　“对了，”林书敏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从她的名牌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递过来，“这是我和你爸之前说好的奖励。本来准备的预算，现在看，是给少了点。”她语气轻快，带着点炫耀，“你不是马上要跟宏毅他们去美国玩一个月吗？多带点钱，看到喜欢的相机镜头、衣服鞋子，随便买，别省着。就当是庆祝你考了个好成绩！”

　　沈砚接过那个信封，入手很沉。他不用数也知道，里面的钱比他之前想的多得多。他的旅行预算，一下子宽裕了。

　　沈国毅在一旁满意的点点头，用他当领导的口气补充道：“出门在外，安全第一。钱不够了，就给家里打电话。男孩子，出去见见世面是好事，能开阔眼界。”

　　“知道了。谢谢爸，谢谢妈。”沈砚收好信封，语气还是很平静。

　　他很清楚，这份超出预期的奖励，是因为他的分数满足了他们的面子和期望，并不是因为他们真的支持他这次旅行。这只是一场交易，他用一个好成绩，换来了他想要的自由。

　　短暂的高兴过后，这个家又恢复了平时的节奏。

　　“行了，我单位还有个重要的会，先走了。”沈国毅看了眼手表，脸上的笑容已经收了起来。

　　“我下午也得回局里一趟，有个案子要跟。”林书敏也开始整理自己的衣服和头发。

　　他们就像是匆匆过来看一眼结果，确认了儿子的“成绩”后，便又急匆匆的离开了。

　　家门再次关上，客厅里很快又安静了下来，好像刚才那阵热闹都是假的。

　　沈砚回到自己的房间，把装着钱的信封放进背包夹层。他没去想这笔意外之财，而是立刻拉开行李箱，一件件的收拾去美国的行李。他的动作专注又机械，好像只有让自己不停的忙着，才能不想心里那股空落落的感觉。

　　他刻意的把手机调成静音，扔在床上，不去看上面闪个不停的消息。他不打开电脑，不登任何社交软件，也不看那个还在不停跳动的班级群。

　　他用这种方式，强迫自己不去了解任何人的去向。

　　尤其是，江墨吟的。

　　他整理衣服的手，有那么一下停住了。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想去搜索她的名字，想知道她考的怎么样，是高兴还是难过。这个念头一出来就怎么也压不下去。

　　他只要几秒钟，就能知道答案。

　　但他不能。

　　沈砚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他知道，不管结果怎么样，对他来说都是一种折磨。她要是考得好，他会为她高兴，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无力感，因为她的未来里注定没有他。她要是考得不好，那份来自重生者的负罪感会立刻把他压垮，他会忍不住想去做点什么，而那会彻底打乱他逃跑的计划。

　　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是他现在唯一能保护自己的方法。

　　他重新睁开眼，眼神里的犹豫都消失了。他锁上那个放着成绩单的抽屉，就像锁住了他和她的所有过去，以及对那个名字的全部关心。

　　他的人生剧本，等到了旧金山就会重新开始。他会在泽江大学开始新生活，继续玩他的摄影，也许很多年后，他就能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了。

　　而江墨吟的未来，不管在哪，跟谁在一起，都和他没关系了。

　　他拉上行李箱的拉链，发出“咔”的一声脆响。护照、机票和一叠厚厚的美金，都静静的躺在随身背包的夹层里。

　　一切准备就绪。

　　只等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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