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连锁

　　苏娘子“急病暴毙”的消息，像一阵带着腥气的风，迅速刮过了京城特定的圈子。百花阁当日便被顺天府衙役贴上封条，理由是“主家身故，需清查账目”，看似合情合理，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强硬。

　　第一个坐不住的，是陈望。

　　他再也无法安心“养病”，当日便强撑着“病体”入宫求见皇帝，涕泪横流，痛陈户部公务积压，恳请陛下准他回衙署视事，言辞恳切，仿佛真是一位忧心国事的忠臣。楚渊在暖香阁见了他，态度和煦，温言安抚，说他“劳苦功高”，“且安心将养”，对百花阁、对苏娘子，只字未提。

　　这种不动声色的冷漠，比任何斥责都让陈望心惊肉跳。他失魂落魄地退出皇宫，回到府中，立刻紧闭门户，连心腹幕僚都不见。他知道，皇帝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苏娘子是他与后宫、与某些隐秘势力联系的重要中间人之一，她的死，是皇帝砍向他伸得太长的手的第一刀。下一刀，会落在哪里？

　　与此同时，监视赵昆府邸的暗卫回报，赵府后门深夜有一辆装载着箱笼的马车企图出城，被早已接到暗卫通知的城门守军以“形迹可疑”为由拦下。开箱查验，里面并非金银细软，而是大量的书信账册，以及一些来不及销毁的兵部文书副本。押车的，是赵昆的一个远房侄子。

　　人赃并获。

　　沈默没有再去“请”赵昆。证据已经足够，他直接签署了逮捕令。当夜，一队暗卫闯入赵府，将试图悬梁自尽的赵昆从白绫上解下，套上枷锁，押入了暗卫衙署最深处的甲字号刑房。这一次，不再有任何客套与询问，等待他的，将是暗卫最严酷的审讯，直到榨干他最后一点利用价值。

　　兵部侍郎落马，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朝野震动。与赵昆过往甚密的官员人人自危，弹劾赵昆贪渎、勾结江湖匪类的奏章雪片般飞向通政司，其中不乏落井下石、企图撇清关系者。

　　而在这场风暴中，最令人捉摸不定的，是苏贵妃的反应。

　　百花阁被封，堂姐“暴毙”，她非但没有表现出任何悲伤或愤怒，反而在次日皇帝驾临她宫中时，笑语嫣然，绝口不提宫外之事，只殷勤侍奉，曲意逢迎，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甚至当皇帝似笑非笑地问起她那位“绣工精湛”的堂姐时，她也只是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命薄福浅，辜负了陛下挂念”，便巧妙地将话题引向了新排的歌舞。

　　这份异乎寻常的冷静与隐忍，让沈默更加确定，苏贵妃绝非常人。她要么是心机深沉到了极致，要么……就是手中还握有更大的底牌，足以让她在失去一个重要据点后，依然稳坐钓鱼台。

　　暗卫衙署，刑房。

　　赵昆的惨叫已经变得嘶哑无力。再硬的骨头，在暗卫的手段下，也终有软化的时候。他断断续续地招供，承认了倒卖军械、贪墨军饷，也供出了几个兵部的中下层官员，但对于与陈望的具体勾连，尤其是涉及户部款项的部分，他却咬死不松口，只反复说与陈望只是“同僚之谊”，“并无深交”。

　　“他在保陈望？”副指挥使看着录下的口供，眉头紧锁，“还是说，他不敢说？”

　　沈默站在刑房外，透过小小的窥孔，看着里面那个曾经威风凛凛的兵部侍郎，如今像一滩烂泥般蜷缩在血泊中。赵昆的眼神已经涣散，但深处却藏着一丝极致的恐惧，那不仅仅是对疼痛和死亡的恐惧，更像是对某种更可怕力量的畏惧。

　　“他不是在保陈望，”沈默的声音冰冷，“他是在怕。怕一旦供出陈望，会牵连出他背后更可怕的人，或者……事。”

　　那个让赵昆至死都不敢吐露的存在，会是什么？是风雨楼楼主萧玦？还是……宫中的苏贵妃？抑或是，连沈默都尚未触及的阴影？

　　“继续审。”沈默下令，“用‘碎魂香’。”

　　副指挥使身体微微一震。“碎魂香”是暗卫秘药，能极大增强受刑者的痛苦感知，摧毁其意志力，但副作用极大，受刑者多半会精神崩溃，成为废人。指挥使这是要不惜一切代价，撬开赵昆的嘴了。

　　“是！”

　　沈默转身离开刑房区域，回到书房。他需要从另一个方向施加压力。

　　“让我们在都察院的人动一动，”他对负责对外联络的暗卫吩咐，“将赵昆贪墨军饷、致使北疆边军冬衣短缺、已有兵士冻死的消息，透露给那几个最是沽名钓誉、不畏权贵的御史。注意，不要留下痕迹。”

　　“属下明白。”

　　借刀杀人，有时候比亲自动手更有效。那些以“风闻奏事”为荣的御史们，一旦闻到血腥味，会像鲨鱼一样扑上来。这把火，不仅要烧死赵昆，还要烧得他背后的势力焦头烂额。

　　处理完这些，沈默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幅关系网上。赵昆的名字已经被朱笔划掉，陈望的名字上打了一个鲜红的问号，苏贵妃的名字旁，标注了“异常冷静”四个小字。而风雨楼楼主萧玦，依旧隐藏在迷雾之后。

　　顾九那边，自从苏娘子死后，百花阁这条线暂时断了。但他并未撤回顾九，而是让他继续以贾老板的身份在京城活动，留意其他可能与风雨楼或陈望有关的蛛丝马迹。

　　棋盘上的棋子正在一颗颗被清除，但执棋者之间的博弈，却愈发凶险。皇帝在借他的手清理门户，而那些被清理的对象，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沈默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外面的雪已经完全停了，但化雪时的寒意，比下雪时更甚，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

　　他有一种预感，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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