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圣意难测

　　房间内霎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隐约的鸟鸣。沈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等待着那决定他命运的旨意。是功过相抵？还是……鸟尽弓藏？

　　徐辉祖目光沉静，看着沈默苍白而紧绷的脸，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无形的压力：“陛下口谕：沈默前虽有失，然此番于苏州，洞察前朝余孽阴谋，力阻血祭，保全玉玺未落贼手，于社稷有功。着即擢升为锦衣卫指挥同知，暂领江南侦缉事，赐金牌，准便宜行事，务必将前朝余孽及传国玉玺下落，彻查清楚，钦此。”

　　锦衣卫指挥同知！暂领江南侦缉事！赐金牌，便宜行事！

　　沈默愣住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并非赦免，而是……重用？！楚渊非但没有追究他之前“叛逃”、“弑君”的罪名，反而给了他更大的权柄？让他一个“戴罪之身”，去执掌江南的锦衣卫力量，追查前朝余孽和玉玺？

　　这太反常了！完全不符合楚渊多疑猜忌的性格！

　　徐辉祖似乎看出了他的惊疑，淡淡道：“怎么？沈大人对陛下的恩典，有何疑虑？”

　　沈默瞬间收敛心神，挣扎着想要下床接旨：“臣……沈默，领旨谢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陛下还有一句话，让本公转告你。”徐辉祖按住他，目光锐利如刀，“陛下说，‘朕给你这个机会，望你好自为之，莫要再让朕……失望’。”

　　“好自为之”、“莫要再失望”……这平淡话语背后蕴含的警告与审视，让沈默背后泛起一层冷汗。他立刻明白了，这不是信任，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利用和考验！楚渊需要一把足够锋利、且了解内情的刀，去处理江南这摊烂局，去对付那些隐藏极深的前朝余孽。而他沈默，恰好符合条件。用他，比用其他人更“合适”。但若他再有任何“行差踏错”，等待他的，必然是比之前更加残酷的下场！

　　“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圣恩！”沈默垂下头，声音沉肃。

　　“如此甚好。”徐辉祖点了点头，“你伤势未愈，暂且在此安心养伤。锦衣卫江南档房及一应人手，本公已令人整顿，不日便可交接与你。至于追查之事……需从长计议，切莫操之过急。”

　　“是，多谢国公。”沈默恭敬应道。

　　徐辉祖又交代了几句关于伤势和后续安排的话，便起身离开了。

　　房间内再次只剩下沈默一人。他靠在床头，望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心中却是一片冰寒。

　　锦衣卫指挥同知……听起来权势熏天，但他知道，自己不过是皇帝手中一把暂时还有用的刀，被放在了江南这个更加复杂、更加危险的磨刀石上。前朝余孽亡他之心不死，皇帝在背后冷眼旁观，苏州官场、白家、甚至锦衣卫内部……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暗流涌动。

　　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

　　但他没有选择。想要活下去，想要保护身边的人，想要查清真相，他只能沿着这条看似风光、实则遍布荆棘的道路走下去。

　　接下来的日子，沈默在苏州知府后衙静心养伤。徐辉祖派了最好的大夫，用了上好的药材，加上沈默自身坚韧的意志和那枚玄色玉佩残留的些许神异功效，他的伤势恢复得很快。

　　柳轻衣日夜不离地照顾他，白素心在伤势稍好后也时常过来探望，三人之间的关系在经历了生死考验后，变得微妙而牢固。只是关于未来，谁都默契地没有多提。

　　期间，徐辉祖将整顿后的锦衣卫江南档房以及相关人员名册、卷宗移交给了沈默。看着那厚厚一摞名册和卷宗，沈默知道，自己即将正式接手一个庞大而复杂的特务网络。

　　这日，沈默已能下地行走，正在院中慢慢活动筋骨，一名锦衣卫百户前来禀报。

　　“启禀大人，属下等在清理逆党遗留物时，于寒山寺听松别院一处密室，发现了一些东西，或许……与大人追查之事有关。”

　　“哦？何物？”沈默心中一动。

　　“是一些往来书信的残片，以及……一份名单。”百户双手呈上一个木匣。

　　沈默打开木匣，里面是几封被火烧过、残缺不全的信件，以及一张材质特殊、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人名的绢帛。

　　他首先拿起那些信件的残片，仔细辨认。信上的字迹大多烧毁，但残留的只言片语，却让他心惊肉跳！

　　“……北地……呼应……”

　　“……时机将至，望早作准备……”

　　“……玉玺乃关键，务必得手……”

　　“……朝中自有……相助……”

　　虽然残缺，但指向性极其明显！北地有同党呼应！朝中亦有内应！这前朝余孽的势力，竟然渗透到了如此地步？！

　　他强压心中震惊，又拿起那份名单。名单上的人名，有些他认识，是苏州乃至江南的一些官员、士绅、甚至将领！而更多的，则是他从未听过的名字，遍布各行各业，后面还标注着一些奇怪的符号。

　　这显然是一份前朝余孽在江南的潜伏人员名单！虽然可能不是全部，但价值巨大！

　　沈默的目光在名单上快速扫过，忽然，他的目光定格在了一个名字上——周廷！

　　兵部尚书，周廷！那个在京城屡次弹劾他，其妻弟孙莽曾被墨痕利用的周廷！他的名字后面，标注着一个特殊的三角符号！

　　难道……周廷也是前朝余孽的内应？！这怎么可能？！他可是楚渊一手提拔起来的兵部尚书！

　　沈默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如果连周廷这个级别的官员都是内应，那朝廷内部，到底被渗透到了何等地步？！楚渊知道吗？

　　他立刻意识到，这份名单是一个巨大的烫手山芋，也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机会！

　　必须谨慎处理！

　　他不动声色地将名单和信件残片收好，对那百户道：“此事干系重大，你做得很好。这些东西本官收下了，参与此事之人，务必让他们守口如瓶，若有泄露，严惩不贷！”

　　“是！属下明白！”百户凛然应命。

　　待百户退下后，沈默独自在院中踱步，心潮起伏。这份名单，绝不能轻易上交。交给谁？怎么交？交出去后会引起怎样的风波？会不会打草惊蛇？

　　他需要时间，需要暗中核实，需要借助这份名单，将隐藏在暗处的敌人，一个个揪出来！

　　同时，他也必须尽快建立起属于自己的、绝对忠诚的力量。锦衣卫江南档房鱼龙混杂，未必可靠。

　　就在这时，一名侍卫前来通报：“大人，门外有一老者求见，自称姓吴，说是您的故人。”

　　姓吴？故人？沈默心中一动，难道是……吴医正？

　　“快请！”

　　片刻后，一名须发微白、精神矍铄的老者走了进来，正是太医署的吴医正！

　　“吴先生！您怎么来了？”沈默又惊又喜，连忙上前相迎。吴医正对他有救命之恩，更是少数知晓他部分底细的可信之人。

　　吴医正拱手笑道：“老夫听闻沈大人……哦不，现在该叫沈同知了？听闻沈同知在苏州受了重伤，特向太医院告假，前来为大人诊治。看来大人恢复得不错，倒是老夫多虑了。”

　　沈默知道这只是托词，吴医正此来，必有深意。他将吴医正请入室内，屏退左右。

　　“吴先生此来，可是京城有何变故？”沈默直接问道。

　　吴医正收敛了笑容，神色变得凝重，低声道：“大人，京城……暗流汹涌啊。自大人南下后，陛下对暗卫和朝堂进行了几次清洗，不少官员落马，但……似乎并未触及根本。而且，关于大人您的传言……甚嚣尘上。”

　　“什么传言？”

　　“有说您勾结前朝余孽，畏罪潜逃的；也有说您被陛下秘密处决的；还有说您……手握传国玉玺，意图不轨的！”吴医正声音压得极低，“更重要的是，兵部周尚书，近日活动频繁，多次秘密觐见陛下，其所言……似乎对大人您，颇为不利。”

　　周廷！果然是他！

　　沈默眼中寒光一闪。周廷不仅可能是前朝内应，还在楚渊面前构陷自己！这是要将他置于死地！

　　“陛下……信了？”沈默沉声问道。

　　“圣心难测。”吴医正摇了摇头，“但陛下既然授予大人锦衣卫之职，想必……尚未完全听信一面之词。不过，大人身处江南，远离中枢，还需万分小心才是。”

　　沈默点了点头，心中已然明了。楚渊给他权力，既是让他追查前朝余孽，恐怕也是将他放在江南，远离京城权力中心，便于观察和控制。而周廷的构陷，更是悬在他头顶的一把利剑。

　　局势，比他想象的还要凶险。

　　他需要盟友，需要尽快在江南站稳脚跟，更需要……找到足以扳倒周廷、甚至震慑楚渊的筹码！

　　那份名单，或许就是关键！

　　送走吴医正后，沈默独自坐在房中，看着窗外渐渐西沉的落日，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江南，将是他新的战场。而这一次，他不仅要活下去，还要将那些隐藏在幕后的黑手，连根拔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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