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援绝

　　持续一日的血战，让朔风城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守军伤亡超过八百，其中战死者近半，伤员挤满了临时征用的民宅，哀嚎声日夜不绝。箭矢几乎耗尽，滚木礌石所剩无几，连拆毁房屋得来的木料也快要见底。最致命的是，经过连番激战和之前的围困，城中存粮已不足半月。

　　绝望的气氛，如同瘟疫般在城中蔓延。

　　沈默站在城头，望着远处黑狼部大营连绵的灯火。敌军虽然退去，但营盘依旧稳固，显然是在休整，准备下一次更猛烈的进攻。呼衍灼损失了将近两千人，却连城墙都没能站稳，以他的性格，绝不会善罢甘休。

　　“大人，不能再这样硬守下去了。”苍狼脸上带着疲惫和忧虑，“弟兄们伤亡太大，物资也撑不了几天。必须向朝廷求援！”

　　求援？沈默眼中闪过一丝冷嘲。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朝廷的效率，以及某些人可能对此事的态度。王坚父子倒台，牵扯出的走私网络背后，未必没有更高层级的影子。指望朝廷迅速派来援军，无异于痴人说梦。

　　但他还是点了点头：“以我的名义，写求援文书，将朔风城危局详细陈明，用信鸽和所有能派出去的死士，分多路送往京城和邻近州府。”

　　“是！”苍狼立刻下去安排。

　　然而，结果正如沈默所料。

　　三天后，派往邻近州府求援的死士，要么音讯全无，要么带回了令人心寒的消息——附近州府的守将皆以“兵力不足”、“需防其他蛮族部落”、“未有上峰调令”等种种理由，拒绝发兵。甚至有人暗中告诫，朝中有人对沈默在朔风城的“擅权”行为极为不满，让他“好自为之”。

　　而派往京城的信使，更是如同泥牛入海。唯一一只侥幸飞回的信鸽，带回的并非援军将至的喜讯，而是一封来自兵部的、措辞含糊的公文，大意是“已知北疆事，正在筹措，着尔等坚守待援”，至于援军何时能到，只字未提。

　　希望，彻底破灭。

　　消息在军中悄悄传开，本就低落的士气更是雪上加霜。一些士兵开始窃窃私语，眼神闪烁，充满了对未来的恐惧和迷茫。甚至有几个低级军官暗中串联，提议趁夜打开城门，投降黑狼部，或许还能保住一条性命。

　　这微小的骚动，没能逃过暗卫的眼睛。

　　是夜，沈默在校场召集所有还能行动的军官和士兵代表。火把在夜风中摇曳，映照着一张张疲惫、绝望而又带着一丝侥幸的脸。

　　沈默没有穿官服，依旧是一身染血的玄甲，按剑立于台上，目光如同寒冰，缓缓扫过台下众人。

　　“我知道，你们有人在想，援军不会来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我也知道，有人在想，投降，或许能活命。”

　　台下顿时一阵骚动，不少人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那我告诉你们，”沈默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刀锋刮过铁甲，“援军，确实可能不会来了！朝廷，可能已经放弃了我们！”

　　这话如同惊雷，在所有人耳边炸响！连苍狼都震惊地看向沈默，不明白他为何要说出如此动摇军心的话。

　　“但是！”沈默猛地拔出腰间的“寂”刀，乌黑的刀锋在火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光，“投降，就能活命吗？！”

　　他刀尖指向北方黑狼部大营的方向：“看看城外那些被焚毁的村庄！想想那些被掳走、被屠杀的百姓！黑狼部南下，只为杀戮和掠夺！他们不需要俘虏！城破之日，就是我等身首异处之时！就是满城百姓，无论老幼，尽遭屠戮之时！”

　　他的声音如同重锤，敲打着每一个人的心脏。

　　“我们身后，已经没有退路！我们脚下，就是最后的防线！”沈默的目光如同实质，刺向那几个眼神闪烁、心怀异志的军官，“想投降的，现在就可以站出来！我沈默，亲自送他出城！”

　　那几名军官吓得脸色惨白，噗通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求饶。

　　“不敢？那就给我记住！”沈默的声音响彻整个校场，“从现在起，朔风城，没有投降二字！唯有死战！”

　　他举起“寂”刀，声音斩钉截铁：“援军绝，则死战！粮草尽，则死战！城破，则死战！直至流尽最后一滴血！”

　　“本官，与尔等同在！要死，也是我沈默，死在最前面！”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校场。所有人都被沈默这决绝的、不留任何退路的宣言震慑住了。恐惧依旧存在，但在那冰冷的、毫无动摇的意志面前，一种更原始、更绝望的东西开始滋生——那是被逼到绝境后，与敌偕亡的疯狂！

　　不知是谁第一个嘶哑地喊了出来：“死战！”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最终，所有还能发出声音的人，都红着眼睛，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震天的咆哮：

　　“死战！”

　　“死战！！”

　　“死战！！！”

　　声浪如同雷霆，冲破了朔风城压抑的夜空，甚至传到了远处的黑狼部大营。

　　呼衍灼被这突如其来的呐喊惊动，走出帅帐，望向那座在黑暗中如同受伤巨兽般匍匐的城池，眉头紧锁。他感觉到，城中的楚军，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沈默收刀入鞘，看着台下那一双双因为绝望而变得疯狂和坚定的眼睛。

　　他知道，求生的希望已经断绝。现在，他点燃的，是毁灭的火焰。要么，与城偕亡，要么，就在这绝境中，杀出一条血路。

　　他转身，走下点将台，背影在火光下拉得很长，孤独，却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绝。

　　朔风城的命运，从这一刻起，不再寄托于任何外援，只系于这满城军民，与敌偕亡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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