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归途

　　八百人的队伍，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沉默前行。身后是映红天际的朔风城火光，前方是未知的、可能布满危险的归途。没有人说话，只有沉重的脚步声、压抑的喘息声，以及伤员偶尔忍不住发出的闷哼。

　　疲惫、伤痛、饥饿，如同跗骨之蛆，折磨着每一个人。但他们不敢停下，必须趁着黑狼部被大火引发的混乱尚未平息，尽可能远离那片死亡之地。

　　沈默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的乌骓马在焚城前最后一刻，由一名暗卫拼死带出。此刻他并未骑马，而是牵着缰绳，与士兵一同步行。玄甲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发黑，凝结成块，几处伤口也只是用撕下的衣襟草草包扎。他的脸色苍白，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黑暗。

　　“大人，您的伤……”苍狼跟在他身侧，低声问道，他的伤势也不轻。

　　“无妨。”沈默的声音有些沙哑，“派出斥候，前出五里侦查。注意避开官道，走小路。”

　　“是。”

　　队伍沿着崎岖的山路艰难跋涉。天色微明时，他们找到了一处隐蔽的山谷，决定暂时休整片刻。士兵们几乎是一屁股瘫倒在地，连掏出干粮的力气都没有。

　　沈默靠在一块岩石上，闭目养神。脑海中却飞速运转着。朔风城虽焚，但黑狼部主力尚存，呼衍灼绝不会罢休。他们必须尽快赶到最近的、还在朝廷控制下的城池——位于东南方向四百里外的“安凉城”。

　　但这条路，绝不会太平。

　　休整了不到半个时辰，派出的斥候带回了一个坏消息：前方二十里处的隘口，发现了黑狼部游骑的踪迹，数量不少，似乎在搜寻什么。

　　“他们反应很快。”苍狼脸色凝重，“是在找我们？”

　　“是在确认我们的动向，以及……报复。”沈默睁开眼，目光冰冷，“呼衍灼吃了这么大亏，绝不会让我们轻易离开北疆。”

　　他站起身：“不能走隘口了，绕路，翻过前面那座山。”

　　命令下达，疲惫的队伍再次启程，转向更加陡峭难行的山路。对于这些身心俱疲的残兵来说，这无疑是一场新的折磨。

　　果然，在他们艰难翻越山岭的过程中，不断有黑狼部的游骑出现在视野边缘，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远远地缀着，并不靠近，但压迫感十足。

　　“他们在等我们耗尽体力，或者……把我们逼向某个陷阱。”沈默判断道。

　　接下来的两天，队伍在黑狼部游骑的不断骚扰下，艰难地向东南方向移动。食物很快告罄，只能靠采摘野果、挖掘草根充饥。伤员的状况持续恶化，不断有人因为伤势过重或体力不支而倒下，永远留在了荒山野岭。

　　第三天午后，队伍行至一片相对开阔的河谷地带。所有人都已到了极限，眼神麻木，步履蹒跚。

　　就在这时，前方河谷的出口处，烟尘大作！一支人数约莫千人的黑狼部骑兵，赫然堵住了去路！旗帜招展，正是呼衍灼的本部精锐！

　　而在队伍后方和侧翼，也出现了之前一直骚扰他们的游骑，彻底封死了退路！

　　他们被包围了！

　　绝望，如同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了每一个人。连日来的逃亡，耗尽了他们最后的气力，面对以逸待劳、人数远超己方的精锐骑兵，他们连像样的抵抗都组织不起来。

　　苍狼和其他军官看向沈默，等待着他最后的命令。是束手就擒，还是……玉石俱焚？

　　沈默看着前方严阵以待的黑狼骑兵，又看了看身边这些伤痕累累、却依旧紧握着兵器的部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缓缓拔出了“寂”刀。

　　无需言语，这个动作已经说明了一切。

　　残存的士兵们仿佛被注入了最后的力量，纷纷举起兵器，发出嘶哑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眼神中燃烧着最后疯狂。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呜——呜——”

　　低沉而雄浑的号角声，突然从东南方向传来！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一种千军万马奔腾的气势！

　　紧接着，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条黑线！那黑线迅速扩大，变成了一片移动的森林——是旌旗！是刀枪！是整齐的军阵！

　　一面巨大的“楚”字帅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旗帜下方，一员老将银盔银甲，手持长枪，策马立于阵前，目光如电，遥望河谷！

　　在那帅旗旁边，还有一面稍小一些的旗帜，上面绣着一个“李”字。

　　“是……是朝廷的援军？！”瘫倒在地的士兵中，有人不敢置信地喃喃道。

　　“是镇西将军李牧！还有……是李老将军的旗号！”苍狼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哽咽。

　　绝处逢生！

　　堵在河谷口的黑狼部骑兵也出现了骚动，显然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楚军的主力部队！

　　阵前那员银甲老将——镇西将军李牧，举起长枪，向前一挥！

　　“杀！”

　　如同山崩海啸般的喊杀声骤然爆发！数以万计的楚军精锐，如同决堤的洪流，朝着河谷口的黑狼部骑兵发起了凶猛的冲击！

　　战斗毫无悬念。兵力、士气、装备皆处劣势的黑狼骑兵，在楚军主力的雷霆一击下，瞬间崩溃，被杀得人仰马翻，四散奔逃。

　　沈默收刀入鞘，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场突如其来的胜利。脸上并无多少喜色，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李牧在亲卫的簇拥下，策马来到沈默面前。他年约六旬，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眼神锐利如鹰，打量着眼前这个浑身浴血、年轻得过分，却带着一身凛冽杀气的指挥官。

　　“你就是沈默？”李牧的声音洪亮，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

　　“末将沈默，参见李将军。”沈默拱手行礼，不卑不亢。

　　李牧目光扫过沈默身后那几百个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残兵，眼中闪过一丝动容。他久经沙场，自然看得出这支部队经历了何等惨烈的战斗。

　　“朔风城……怎么样了？”李牧沉声问道。

　　“焚了。”沈默的回答只有两个字，却重若千钧。

　　李牧瞳孔微缩，深深看了沈默一眼，没有追问细节，只是点了点头：“能以孤城残兵，重创黑狼部主力，焚城阻敌，保全部分将士……你，很好。”

　　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些：“陛下已得知北疆之事，特命本帅率军五万，前来接应，并总督北疆军务。你们……辛苦了，随大军回安凉城休整吧。”

　　“谢将军。”沈默再次拱手。

　　归途，似乎就在眼前。但沈默知道，返回京城，等待他的，绝不会仅仅是褒奖。朔风城的烈火，烧掉的不仅是黑狼部的野心，也烧掉了朝中某些人的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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