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暗涌

　　寿安公主府的宴请，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虽未掀起巨浪，却在特定的圈层里扩散开一圈圈意味深长的涟漪。投向暗卫衙署的目光，变得更加复杂，忌惮中掺杂着更多的审视与算计。

　　沈默依旧深居简出，但暗卫这台庞大的机器，在他的意志下，开始以更隐蔽的方式运转起来。他需要知道，在他离开京城的这段时间，以及他归来之后，这潭水底下，到底涌动着哪些暗流。

　　“大人，查清楚了。”苍狼的声音在书房内响起，低沉而清晰，“寿安公主近年来虽深居简出，但其独子，安国公世子赵弘，与吏部侍郎周琛、以及都察院副都御史钱益往来密切。周琛是已故陈望的门生，而钱益，则多次在朝会上抨击大人您在朔风城‘擅权’、‘酷烈’。”

　　线索开始串联。陈望的余党，与清流中的某些人，借着寿安公主这块招牌，形成了某种默契的联盟。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将沈默这个掀翻了北疆桌子、又即将威胁到他们自身利益的“酷吏”打压下去。

　　“还有，”苍狼继续道，“我们监控到，安国公世子赵弘，近日常常出入‘流芳阁’。”

　　“流芳阁？”沈默抬眼。那是京城最有名的青楼之一，也是许多达官贵人私下会晤、进行利益交换的场所。

　　“是。与他一同出现的，还有一个人——风雨楼在京城的新负责人，代号‘青狐’。”

　　风雨楼！沈默眼中寒光一闪。萧玦虽然潜逃，但风雨楼在京城的地下网络并未被完全铲除，只是变得更加隐秘。如今，他们竟然与安国公世子搭上了线？

　　“他们接触的目的是什么？”

　　“暂时还不清楚，见面都很隐秘，谈话内容无法探知。但我们在流芳阁的内线回报，赵弘似乎对江南的丝绸和茶叶生意很感兴趣，而‘青狐’则承诺可以提供‘特殊’的渠道和优惠。”

　　以生意为掩护？恐怕没那么简单。风雨楼与朝中势力勾结，本就是旧路。如今王坚、陈望倒台，他们急需寻找新的靠山，而安国公府，无疑是一个有分量的选择。

　　“盯紧他们，尤其是那个‘青狐’。”沈默下令，“查清风雨楼在京城残余势力的所有据点和人手。”

　　“是！”

　　对手的轮廓渐渐清晰。明面上，是借着“清议”攻讦他的文官集团；暗地里，是试图重新扎根的风雨楼残余；而连接这两者的，则是像安国公世子这样，游走于灰色地带的勋贵子弟。

　　这是一张比北疆更加错综复杂的网。

　　就在沈默梳理着京中暗涌时，一道真正的雷霆，从宫中传来。

　　皇帝楚渊，终于召见。

　　这一次，不是在暖香阁，而是在更加正式、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金銮殿偏殿。

　　沈默整理好官服，随着引路的内侍，穿过重重宫阙，踏入那间空旷、肃穆、弥漫着龙涎香与权力气息的殿宇。

　　楚渊并未穿着龙袍，只是一身明黄色的常服，坐在御案之后，正批阅着奏章。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目光落在沈默身上。

　　那目光，平静，深邃，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审视，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深处。

　　“臣，沈默，参见陛下。”沈默依礼参拜，垂首肃立。

　　楚渊放下朱笔，身体微微后靠，打量着他，半晌没有开口。殿内一片寂静，只有更漏滴答作响。

　　“瘦了，也黑了。”许久，楚渊才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北疆风沙，看来不小。”

　　“为国戍边，分内之事。”沈默回答。

　　“分内之事……”楚渊轻轻重复了一句，手指在御案上轻轻敲击着，“你这份‘分内之事’，可是让朕的朝堂，好生热闹了一番。”

　　他拿起一份奏章，随意地翻了翻：“有人说你忠勇可嘉，当委以重任。也有人说你跋扈专权，擅启边衅，当严惩不贷。沈默，你自己说，朕该如何处置你？”

　　压力，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

　　沈默神色不变，声音平稳：“臣行事，但凭陛下旨意。功过是非，皆由陛下圣裁。臣，无话可说。”

　　他将自己完全置于皇帝的裁决之下，不辩解，不表功，也不认罪。

　　楚渊盯着他，忽然笑了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好一个‘无话可说’。你倒是推得干净。”

　　他站起身，踱到沈默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朔风城一把火，烧得好啊。烧掉了黑狼部的气焰，也烧掉了北疆的不少蛀虫。但你也该知道，这把火，同样烧到了不少人的尾巴。”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冷意：“朕用你，是让你去剔腐肉，不是让你把整条胳膊都砍下来！”

　　这话，已是带着明显的斥责。

　　沈默垂下眼帘：“臣知罪。”

　　“知罪？”楚渊冷哼一声，“朕看你不知！你若知罪，就不会一回京就闭门不出，惹得流言四起！就不会连寿安公主的宴请，都敢如此应对！”

　　原来，皇帝什么都知道。连寿安公主府上的对话，恐怕也早已呈报御前。

　　沈默沉默不语。

　　楚渊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气似乎消了一些，语气缓和下来：“罢了。北疆之事，就此了结。你的功劳，朕记着。你的过错……朕也记着。”

　　他走回御案后，重新坐下：“擢升你为北镇抚司指挥同知，不是让你在衙署里养老的。京城，也需要好好梳理梳理了。”

　　沈默心中微动。皇帝这是……要让他继续当这把刀，只是挥刀的方向，从北疆转回了京城？

　　“臣，遵旨。”他躬身应道。

　　“去吧。”楚渊挥了挥手，重新拿起朱笔，仿佛刚才的雷霆之怒只是幻觉，“做好你该做的事。记住，朕要的，是干净，是安稳。”

　　“是，臣告退。”

　　沈默缓缓退出偏殿，后背的官服已被冷汗浸湿。皇帝的召见，看似斥责，实则是一种更隐晦的授权。允许他，甚至要求他，去清理京中的“不安稳”因素。

　　寿安公主背后的势力？风雨楼的残余？还是……所有可能威胁到皇权，或者让皇帝感到“不干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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