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宫墙暗影

　　光禄寺少卿周珉下狱的消息，如同投入湖面的又一颗石子。与赵元明不同，周珉的罪名更偏向贪墨，似乎与“墨”字组织关联不大，但这恰恰显得更加诡异——在这个敏感时期，任何风吹草动都足以引人遐想。

　　沈默在听竹苑静观其变。他知道，墨痕此举意在断尾，同时也是一种试探，试探皇帝的反应，也试探他沈默能否妥善利用这份“礼物”。

　　这日午后，细雨霏霏。一名小内侍撑着油伞，引着一位身着朴素宫装、气质沉静的嬷嬷来到了听竹苑。沈默认得她，是已故苏贵妃身边的一位老嬷嬷，姓容，苏贵妃倒台后，她被贬至浣衣局，算是侥幸保住了性命。

　　“容嬷嬷？”沈默有些意外，将她请入室内，“不知嬷嬷前来，所为何事？”

　　容嬷嬷年约五旬，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虽有风霜之色，眼神却依旧清明。她屏退了引路的小内侍，对着沈默，忽然深深一福。

　　“沈大人，老身冒昧前来，是有一事相求，亦有一事相告。”

　　沈默目光微凝：“嬷嬷请讲。”

　　“老身恳求沈大人，将来若有机会，保我那小侄女一命。”容嬷嬷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恳切，“她名唤青荷，如今在尚服局当差，性子单纯，与贵妃旧事毫无瓜葛。”

　　沈默没有立刻答应，反问道：“嬷嬷何以认为沈某有能力保她？又为何来求我？”

　　容嬷嬷抬起头，直视沈默：“因为老身知道，沈大人与旁人不同。您查办了陈望、赵昆，甚至……苏贵妃。但您行事，自有章法，并非一味滥杀之人。如今朝局动荡，暗流汹涌，老身一介残躯死不足惜，只求那孩子能平安。”她顿了顿，继续道，“至于为何来求您……因为老身接下来要告知大人的事情，或许能对大人有所帮助，只求换得大人一个承诺。”

　　“何事？”

　　容嬷嬷压低了声音：“老身在浣衣局，虽地位卑贱，但浆洗的皆是宫中各处的衣物。近日，老身多次在送往……寿安公主府的衣物配饰中，闻到一种极其特殊的墨锭香气。那墨香清冽持久，非同寻常，绝非宫内常用之物。老身年轻时曾在宫外见识过，似是……江南‘松烟阁’特制的‘凝霜墨’，此墨产量极少，多为江南文人雅士及一些……隐秘世家所用。”

　　寿安公主！凝霜墨！

　　沈默心中剧震！寿安公主是瑞王生母，与沈默有杀子之仇，是明面上的对头。而“凝霜墨”，据墨痕名单上的零星记载和一些隐秘卷宗提及，正是墨痕组织高层偏好使用的一种特制墨锭！因其气味特殊且不易消散，组织内部使用时也极为谨慎。

　　寿安公主府中，竟然出现了凝霜墨的气味！这意味着什么？寿安公主与墨痕组织有联系？甚至，她可能就是墨痕在皇室中的最高级别的合作者或者说……首领之一？

　　这个猜测让沈默背后泛起一丝寒意。如果属实，那墨痕组织的根基之深，远超他的想象！

　　他面上不动声色，看着容嬷嬷：“嬷嬷可知，此事关系重大，不可妄言。”

　　容嬷嬷神色坦然：“老身所言，句句属实。大人若不信，可自行查证。那墨香气味特殊，沾染衣物后，即便浆洗，亦会残留数日。近期寿安公主府送往浣衣局的衣物中，带有此香气者，不在少数。”

　　沈默沉默片刻，缓缓道：“青荷之事，沈某记下了。若她安分守己，沈某可保她无恙。”

　　容嬷嬷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再次深深一福：“多谢沈大人！老身告退。”

　　送走容嬷嬷，沈默独自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绵绵细雨，心中的波澜却难以平息。容嬷嬷带来的这个消息，价值千金！它不仅印证了墨痕组织与皇室高层的关联，更将矛头直指寿安公主！

　　但这消息是真是假？是容嬷嬷借机报复寿安公主（苏贵妃倒台，寿安公主未必没有落井下石），还是确有其事？亦或者，这本身就是一个针对他沈默的陷阱？

　　他需要验证。

　　如何验证？直接调查寿安公主府，无异于以卵击石。他需要更迂回的方式。

　　忽然，他想起一人——柳轻衣。那个身中“相思引”，被他转移到安全之处，如今应该已被墨痕“救治”的女子。她是瑞王案的关键证人，也曾被寿安公主视为眼中钉。她是否知道些什么？而且，她如今在墨痕手中，或许能成为一个突破口。

　　想到此处，沈默不再犹豫。他需要再次联系墨痕，但这次，他不能通过那个固定的黑衣人。他需要动用一条更隐秘的、连墨痕也可能不知道的暗线。

　　夜深人静，沈默换上一身夜行衣，如同融入雨夜的影子，再次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听竹苑。这一次，他的目标不是西山，也不是某个联络点，而是城南的一处贫民聚集区——淤泥巷。

　　这里鱼龙混杂，是三教九流汇聚之地，也是暗卫早年布下的一些几乎处于“休眠”状态的暗桩所在。沈默在其中一处极其破败的院落前停下，有节奏地敲了敲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一双警惕的眼睛在门后打量着他。沈默拉下蒙面巾，露出一张苍白但冷峻的脸。

　　那双眼睛的主人，一个看似潦倒的老乞丐，瞳孔猛地一缩，显然认出了他，连忙将门打开。

　　“大人！”老乞丐声音沙哑，带着激动和惶恐。

　　“长话短说，”沈默闪身入内，低声道，“我要你通过‘鬼市’的渠道，散一个消息出去，务必让‘墨痕’的人听到。”

　　“大人请吩咐。”

　　“就说，暗卫前指挥使沈默，手中握有关于‘凝霜墨’与寿安公主府关联的确凿证据，欲寻‘墨痕’能做主之人一谈。地点，就在……三日后的子时，城北废弃的义庄。”沈默快速说道。他故意抛出“凝霜墨”和寿安公主，既是验证容嬷嬷的消息，也是向墨痕施压，逼他们派出更高层级的人与自己接触。

　　老乞丐虽不明所以，但毫不犹豫地点头：“小的明白！定将消息传到！”

　　“小心行事，若有危险，立刻撤离。”沈默拍了拍他的肩膀，留下一点碎银子，随即再次消失在雨夜中。

　　返回听竹苑的路上，沈默的心绪并未平静。他在进行一场豪赌。如果容嬷嬷的消息为真，墨痕高层必然会对此极为重视，甚至可能亲自出面。如果消息是假，或者墨痕认为这是陷阱，那么他可能面临对方的怒火，甚至危及苍狼。

　　但他必须赌这一把。只有接触到墨痕的核心，他才能真正了解这个组织的全貌，才能找到将其连根拔起的机会。

　　细雨依旧，清洗着京城的污浊，却也掩盖了更多的暗影。沈默回到听竹苑，换下湿衣，仿佛从未离开过。

　　他坐在黑暗中，等待着。等待着三日后的子时，等待着那废弃义庄中，可能决定未来走向的会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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