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金陵风雨

　　快船北上，目的地直指金陵。

　　沈默并未立刻动身。他深知金陵乃虎狼之地，冯保经营多年，根深蒂固，更有“复兴会”潜藏暗处，贸然前往，无异于自投罗网。

　　他先行返回苏州镇抚司，仔细翻阅了从周家夺来的那些账册和信件。

　　账册记录着周文渊与数家江南豪商之间巨额的资金往来，其中多有不明用途的灰色支出，数额之大，令人咋舌。而信件则更为关键，虽然措辞隐晦，但字里行间透露出周文渊确实在为某个“上头”的人物效力，负责协调资金、疏通关系，其中几封甚至隐约提到了“宫中贵人”和“北边动静”。

　　这些证据，虽未直接点明冯保与“复兴会”的关系，却如同拼图般，将冯保、周文渊、江南豪商以及那个神秘的“复兴会”紧密联系在了一起。更重要的是，其中一封信件提及，近期将有一批“特殊货物”经由漕运秘密送往金陵，交由“织造衙门”的人接收。

　　“特殊货物”？沈默敏锐地意识到，这很可能就是新的突破口！

　　他立刻下令，让韩冲调动所有能动用的锦衣卫暗探，严密监控通往金陵的漕运河道，尤其是标注的那几条船，务必查清“特殊货物”究竟是什么！

　　与此同时，他再次密信魏国公徐辉祖，将周文渊被灭口、截获证据以及冯保疑似涉案的情况详细禀明，并请求徐辉祖在金陵予以策应，监控冯保及织造衙门的动向。

　　安排妥当后，沈默才带着一队精干缇骑，动身前往金陵。他此行明面上的理由，是向总督江南军政的魏国公汇报近期清剿成果，并协调后续行动。

　　金陵，龙蟠虎踞，六朝古都。比起苏州的精致温婉，金陵更多了几分王霸之气与历史的厚重。

　　沈默一行抵达金陵时，已是傍晚。夕阳余晖给这座古城染上了一层肃穆的金色。他没有惊动地方官府，直接住进了锦衣卫在金陵的据点。

　　当晚，魏国公徐辉祖便派人秘密将他请入了国公府。

　　书房内，烛火通明。徐辉祖屏退左右，面色凝重地看着沈默：“你送来的东西，本公看过了。冯保此事……干系太大，你有几成把握？”

　　沈默沉声道：“回国公，目前证据虽未直接指向冯保与逆党勾结，但周文渊为其爪牙，代为敛财、疏通关系，证据确凿。且其灭口周文渊，抢夺证据，已是心虚表现。加之陛下如今龙体欠安，冯保与刘瑾共掌司礼监，权柄日重，若其真有异心……后果不堪设想。”

　　徐辉祖缓缓踱步，眉头紧锁：“冯保是陛下身边的老人，深得信任。若无铁证，动他，难如登天，甚至会引火烧身。”

　　“所以，我们需要铁证。”沈默目光坚定，“那批即将运抵金陵的‘特殊货物’，或是关键。”

　　徐辉祖停下脚步，看着他：“本公已加派人手，监控织造衙门及漕运码头。但冯保此人极其狡猾，未必会亲自经手。你打算如何入手？”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沈默早已思虑周全，“卑职明日便以汇报公务之名，正式拜会魏国公，并将部分查获的、涉及其他官员的罪证移交，制造仍在按部就班清理地方余孽的假象，麻痹冯保。暗中，则全力追查那批‘特殊货物’。”

　　徐辉祖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可。本公会配合你。但切记，金陵水深，万事小心。冯保在宫中和地方，党羽众多，不可不防。”

　　“卑职明白。”

　　离开国公府，沈默回到据点，立刻召见了先期抵达、负责监控漕运的韩冲。

　　“大人，有消息了！”韩冲面带兴奋，“我们的人盯住了那几条船，今夜子时左右，会在金陵城外的龙江关码头停靠卸货！接货的人，打着‘惠民药局’的旗号，但行事鬼祟，我们怀疑货物就藏在那些药材里面！”

　　“惠民药局？”沈默眼神一凝。那是官方设立的药材机构，若以此做掩护，确实难以察觉。“可知具体是什么货物？”

　　“箱子密封得很严实，无法确认。但抬箱子的力夫显得十分吃力，显然分量不轻。”韩冲答道，“属下已安排好人手，只等他们卸货转运时，找机会查验！”

　　“不。”沈默摇了摇头，“不要打草惊蛇。让他们顺利接货，派人跟紧，看这批货最终运往何处！”

　　他要知道，这批货最终的藏匿地点！那很可能就是冯保的核心据点之一！

　　“是！”

　　子夜时分，龙江关码头。月色朦胧，江风凛冽。几条漕船悄然靠岸，一箱箱打着“惠民药局”封条的货物被卸下，装上几辆早已等候的马车。接货的人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确认无人跟踪后，才驱赶马车，驶入沉沉睡去的金陵城。

　　他们并未前往官方的惠民药局，而是在城内兜了几个圈子后，最终驶入了位于城西、靠近城墙根的一处看似普通的民宅院落。

　　这一切，都被远远坠在后面的锦衣卫暗探，看得一清二楚。

　　消息很快传回。

　　“城西，柳条巷，丙字号院。”沈默看着地图上标注的位置，眼中寒光闪烁。那里并非织造衙门的产业，而是一处登记在某个名不见经传的商人名下的宅院。

　　果然狡兔三窟！

　　“立刻查清这个宅院的底细，以及近日出入人员！”沈默下令。

　　调查结果很快出来。宅院的主人常年在外经商，很少回来。但近几日，却有一些形迹可疑的生面孔出入，且宅院内外都有暗哨，戒备森严。

　　几乎可以确定，这里就是冯保用来藏匿那批“特殊货物”，甚至进行某些秘密勾当的窝点！

　　接下来两天，沈默按计划，大张旗鼓地拜会魏国公，移交案卷，仿佛全身心都扑在了清理地方余孽上。暗地里，对柳条巷丙字号院的监控却一刻也未放松。

　　他发现，那批货物入库后，宅院内并无大规模搬运的迹象，但每日都有专人送入生活物资，显然里面有人常驻。

　　他在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既能人赃并获，又能尽可能避免冯保狗急跳墙。

　　机会在第三日傍晚出现。盯梢的暗探回报，宅院内似乎有客人到访，乘坐的是一顶没有标识的小轿，护卫精悍，直接进入了院内。

　　有重要人物到场！

　　沈默不再犹豫，当机立断！

　　他亲自点齐数十名最精锐的缇骑，全部换上夜行衣，携带强弓劲弩，趁着夜色，如同鬼魅般将柳条巷丙字号院团团围住。

　　“行动！反抗者，格杀勿论！”沈默一声令下！

　　“砰！”

　　院门被撞木猛地撞开！锦衣卫缇骑如同潮水般涌入！

　　“什么人？！”

　　“敌袭！”

　　院内顿时一片大乱！护卫的呼喝声、兵刃出鞘声、弓弦震动声、惨叫声瞬间响成一片！

　　沈默一马当先，默刃出鞘，刀光过处，敢于阻拦的护卫非死即伤！他目标明确，直扑后院主屋！

　　主屋房门紧闭。沈默一脚踹开！

　　屋内烛火通明，只见两人正惊慌失措地站起身。其中一人，面白无须，身穿簇新的太监常服，不是冯保又是谁？！而另一人，则是一名穿着员外服、身材微胖的中年男子，沈默认得，那是金陵城中有名的丝绸巨贾，钱不多！

　　而在他们身后的桌子上，赫然摆放着几个打开的箱子，里面并非药材，而是——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弓弩箭簇！以及几套做工精良的……鸳鸯战袄！旁边还有几封散落的信件！

　　私藏军械！勾结商人！这已是形同谋逆！

　　“冯公公！别来无恙！”沈默持刀而立，目光冰冷如刀。

　　冯保脸色煞白，指着沈默，尖声叫道：“沈默！你……你竟敢私闯民宅，袭击咱家？！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王法？”沈默冷笑，用刀尖指了指那些军械，“冯公公私藏甲胄弓弩，勾结商贾，又视王法为何物？！来人！拿下！”

　　“你敢？！”冯保又惊又怒，色厉内荏地后退，“咱家是司礼监秉笔，江南织造！没有陛下旨意，谁敢动我？！”

　　“陛下旨意？”沈默从怀中缓缓取出那面御赐金牌，金光在烛火下耀眼夺目，“陛下金牌在此，如朕亲临！冯保，你还不跪下伏法？！”

　　看到那面金牌，冯保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噗通一声瘫软在地，面如死灰。他身边的钱不多更是吓得浑身筛糠，尿了裤子。

　　锦衣卫缇骑一拥而上，将两人牢牢锁拿。

　　沈默走到桌前，拿起那几封信件快速浏览。信中内容，更是触目惊心！不仅有与“复兴会”残余势力暗中往来的证据，提及资金支持和情报传递，更有一封信中，隐晦提到了利用皇帝病重之机，“早作打算”，“以备不测”！

　　这已不仅仅是贪腐和勾结逆党，更是有了不臣之心！

　　铁证如山！

　　沈默收起信件，看着瘫倒在地、失魂落魄的冯保，心中并无多少快意，反而更加沉重。揪出冯保，只是撕开了冰山一角。皇帝病重，内廷不稳，朝中还有多少如冯保一般的蠹虫？那个神秘的“复兴会”，在北地又在策划着什么？

　　他将冯保和钱不多押回锦衣卫据点，严加看管，随即立刻前往魏国公府，禀报此事。

　　徐辉祖看着那些军械和信件，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冯保……好一个冯保！”他猛地一拍桌子，怒不可遏，“陛下待其不薄，他竟然……竟然敢如此！”

　　“国公，冯保虽已拿下，但其党羽遍布内廷与江南，需防其狗急跳墙。且陛下病重，此事需立刻密奏京师，请朝廷定夺！”沈默沉声道。

　　徐辉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说得对。本公立刻六百里加急，密奏陛下！在朝廷旨意到来之前，冯保一案，由你全权负责，务必撬开他的嘴，挖出所有同党！”

　　“卑职领命！”

　　走出国公府，金陵城依旧沉浸在夜色之中。但沈默知道，这场由他点燃的风暴，才刚刚开始席卷这座古老的都城，并将很快，震动整个朝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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