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投名状

　　听竹苑的日子表面平静，暗流却从未停止。沈默的伤势在太医的精心调理和自身内力运转下，恢复得很快，肩臂的伤口已然结痂脱落，只留下深色的疤痕，内力也恢复了四五成。他每日依旧在苑内散步，赏竹，看似闲适，实则将苑内布局、护卫换岗的规律、以及可能的监视死角都摸得一清二楚。

　　第三日，午后。沈默以需要静心休养，不喜打扰为由，屏退了屋内伺候的内侍。他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便服，确认窗外两名护卫的注意力被竹林间的鸟鸣吸引的刹那，身形如一道青烟，悄无声息地从后窗翻出，借助假山和竹林的掩护，几个起落便已出了听竹苑的高墙。

　　苑外的监视显然不如苑内严密，或者说，皇帝和墨痕都默认了他需要一定的“活动”空间来完成任务。沈默轻易地摆脱了可能的眼线，如同水滴汇入溪流，融入京郊往来的人潮中。

　　悦来茶馆位于城西一个不算繁华的街口，两层木楼，客人三教九流，是打探消息、进行隐秘交易的常见场所。沈默压了压斗笠，走进茶馆，在二楼一个靠窗的僻静位置坐下，点了一壶最普通的粗茶。

　　他看似悠闲地品着茶，目光却透过斗笠的边缘，扫视着茶馆内的每一个人。跑堂的伙计、算账的掌柜、高谈阔论的商贾、窃窃私语的江湖客……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一个穿着灰色短打、头戴破旧毡帽、一副力夫打扮的汉子，扛着一个半旧的麻袋，步履沉重地走上二楼。他左右张望了一下，径直朝着沈默的桌子走来。

　　“这位爷，您定的货到了。”力夫将麻袋往沈默脚边一放，声音粗嘎。

　　沈默目光一凝，落在麻袋上。麻袋似乎还在微微蠕动，里面装的竟是活物？

　　“什么货？”沈默不动声色地问。

　　“爷您验验就知道了，保准新鲜。”力夫咧嘴一笑，露出黄牙，随即压低声音，快速说了一句，“墨痕送礼，货真价实。”说完，也不等沈默回应，转身便快步下楼去了。

　　沈默看着脚边的麻袋，眉头微蹙。他提起麻袋，入手沉重，估计有百十来斤。他不再停留，丢下几个铜钱，提着麻袋也迅速离开了茶馆。

　　他没有回听竹苑，而是绕了几条街，确认无人跟踪后，闪身进了附近一条废弃的巷弄深处。

　　将麻袋放在地上，解开捆口的绳索。袋口刚松开，里面立刻传来“呜呜”的挣扎声。沈默将袋口向下扯，一个被五花大绑、嘴里塞着破布的人滚了出来。

　　此人约莫四十岁年纪，面色惊恐，穿着绸缎长衫，像个商户，但沈默一眼就认出，这是户部清吏司的一个主事，名叫钱益！正是之前被他清洗的陈望、赵昆贪腐集团中的一员，因职位不高、涉案不深，当时只是被革职查办，并未处决。没想到，他竟然还活着，而且落到了墨痕手中！

　　钱益看到沈默，先是茫然，随即像是认出了他，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充满了极致的恐惧，身体如同筛糠般抖动起来，呜呜声更加急促。

　　沈默瞬间明白了墨痕所谓的“礼物”是什么。钱益是陈望案的余孽，他知道不少内情，甚至可能隐约知道一些墨痕与朝中官员勾结的皮毛。用他的命，以及他可能掌握的“证据”，来作为沈默向皇帝递交的投名状，再合适不过。既能展示沈默的“能力”和“忠诚”，又能借沈默之手，除掉一个可能不稳的知情人。

　　好一招一石二鸟，冷酷至极。

　　沈默蹲下身，扯掉了钱益口中的破布。

　　“沈……沈大人！饶命！饶命啊！”钱益立刻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小的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不知道？”沈默声音冰冷，“陈望、赵昆倒台，你侥幸逃脱，如今又落在我的手里，你说你不知道？”

　　“小的……小的只是奉命行事，贪了点银子……其他的，小的真的不清楚啊！”钱益哭喊着，“是……是有人让小的那段时间躲起来，说风头过了就没事了……小的也不知道是谁……”

　　“谁让你躲起来的？”沈默逼问。

　　“是……是一封匿名信……还有……还有一笔银子……”钱益语无伦次，“信上说，若想活命，就按信上说的做……小的……小的贪生怕死，就……”

　　匿名信？沈默心中冷笑，墨痕做事，果然滴水不漏。

　　“除了让你躲起来，信上还说了什么？或者，你之前为陈望办事，可曾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人？听过什么特别的标记，比如……一个‘墨’字？”沈默诱导着问道。

　　钱益茫然地摇头：“没……没有……陈大人他们做事隐秘，小的只是经手一些账目……墨字？没听说过……”

　　他看起来不像撒谎。墨痕显然不会让钱益这种小角色接触到核心机密。他的价值，仅仅在于他的身份——一个在逃的陈案余孽。

　　沈默看着眼前这个吓得几乎失禁的贪官，心中没有任何怜悯。这种人，死有余辜。但此刻，他的生死，关乎自己的下一步计划。

　　杀了他，提着首级或者带着“罪证”回去向楚渊复命，是最直接的交待。

　　但沈默不想这么便宜他，也不想仅仅完成一个简单的投名状。

　　他需要从钱益身上，榨取更多的价值。

　　“你想活命吗？”沈默忽然问道。

　　钱益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想！想想！沈大人，只要您饶小的一命，让小的做什么都行！”

　　“很好。”沈默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但你需要按我说的做。”

　　……

　　一个时辰后，沈默回到了听竹苑，手中多了一个不起眼的布包。他如同出去散步归来一般，从容地穿过竹林，回到自己的房间。

　　当晚，李纲再次来访。

　　“沈大人，听闻你今日外出了一趟？”李纲开门见山，语气中带着审视。

　　“伤势稍愈，闷得慌，出去透了透气。”沈默淡然道，将那个布包推到李纲面前，“顺便，捡到了这个东西，或许对李御史，对陛下，有些用处。”

　　李纲疑惑地打开布包，里面是几本陈旧的账册，以及一份按了血手印的供状。他快速翻阅了一下账册，脸色微变。这些竟是陈望案中部分未曾追回的秘密账目，记录了一些隐秘的资金往来。而那份供状，则是钱益“亲笔”所书，供认自己受陈望指使，贪墨公款，并隐约提及曾听闻朝中某位“大人物”与一个神秘组织有染，虽未指名道姓，但指向性已然十分明显。

　　更重要的是，供状末尾，钱益“坦白”了自己因害怕被灭口，一直藏匿于京郊，今日不慎被“偶然”路过的沈默发现，一番“搏斗”后，钱益“畏罪自杀”，临死前写下这份供状，祈求朝廷宽恕其家人。

　　“钱益……死了？”李纲合上供状，看向沈默。

　　“死了。”沈默面无表情，“我赶到时，他已服毒自尽，只留下这些。或许，是幕后之人，终于忍不住要清理门户了。”

　　李纲沉默良久。沈默带回来的，不仅仅是一个在逃犯官的“尸体”和“罪证”，更是一条重要的线索，将陈望旧案与那神秘的组织再次联系起来，并且暗示了朝中仍有高位者参与其中！

　　这份“投名状”，分量十足！

　　“沈大人辛苦了。”李纲将账册和供状仔细收好，“此事，下官会立刻禀报陛下。”

　　“有劳李御史。”沈默拱了拱手，“沈某伤势未愈，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李纲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再多说，转身离去。

　　送走李纲，沈默关上房门，眼中才闪过一丝冷冽的光芒。

　　钱益并没有死。那份供状是他逼着钱益，按照他的要求写的。真正的钱益，此刻应该已经被他秘密转移，藏匿了起来。一个活着的、怕死的钱益，在某些关键时刻，或许比一具尸体更有用。

　　而那几本账册，则是他凭借记忆，模仿钱益笔迹伪造的，里面夹杂了一些半真半假的线索，足以引人遐想，却又不会立刻暴露墨痕的核心。

　　他既向皇帝展示了能力，递交了投名状，又暗中埋下了一颗可能在未来引爆的棋子。

　　这一步，他走得险，却也走得妙。

　　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悦来茶馆的那个力夫，墨痕的使者，此刻或许正在某处，向墨先生汇报着“沈默已顺利完成任务”的消息。

　　而他，则在双方的注视下，完成了第一次的“表演”。

　　戏，才刚刚开场。接下来，他需要利用这初步建立的“信任”，将网撒得更广，将水搅得更浑。

　　直到，将那隐藏在最深处的毒蛇，彻底引出洞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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