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是个有趣的孩子

　　私人会所包厢内，随着段瑾洛近乎仓促地追着李辛离开，厚重的实木门轻轻合拢，将外界的一切声响隔绝。室内重归宁静，只剩下一桌尚未完全撤下的精致菜肴，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酒香、雪茄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因某人离去而显得格外清晰的余韵。

　　慕琛慢条斯理地端起面前那杯已经微凉的茶，送到唇边抿了一口，目光落在对面神色平静的慕砚青身上，嘴角勾起一抹了然又带点玩味的弧度。

　　今晚这顿聚餐，名义上是慕砚青这位久未归国的长辈，与慕氏家族年轻一代核心（段瑾洛虽不姓慕，但其地位与影响力毋庸置疑）一次寻常的家庭式聚会。但慕砚青特意提及带上李辛，其用意，慕琛心知肚明。

　　这位小叔，看似淡泊，实则心思缜密，掌控欲与观察力从不亚于任何人。他必然在回国前就已将李辛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不仅仅是那些摆在明面上的“光荣事迹”和不堪过往，更包括她与段瑾洛之间生死相依的深刻羁绊，以及……自己这个侄子对这位“嫂子”那种难以言喻、超出常理的关注与纵容。

　　慕砚青此举，既是对段瑾洛重要伴侣的一种正式接纳与观察，也是对他慕琛某种微妙态度的一次无声审视。在慕砚青的预想中，经过白天商场那场堪称尴尬的“撞脸乌龙”后，李辛在今晚这种带有家族内部审视意味的饭局上，最可能的反应，应该是收敛起平日那些“虎”气，尽可能降低存在感，扮演好一个温顺得体、依附于段瑾洛的“段太太”，安静地坐在一旁，完成她作为“家属”的出席义务，减少任何可能引发不必要关注或评价的行为。

　　一只懂得审时度势、在长辈和强者面前暂时收起爪子、缩起脑袋的……鸵鸟。这是慕砚青基于常理和资料，对李辛今晚表现的合理推测。

　　然而，现实给了他一个响亮而别致的“惊喜”。

　　那个女人不仅没有如预料般瑟缩或刻意讨好，反而反其道而行，进行了一场堪称大胆的“性别转换”。她将自己从“需要被照顾的段太太”这个身份中彻底抽离，精心装扮，调整言行，以一种近乎挑衅的平等姿态，悍然“加入”了这场本该属于男人的对话。

　　她那身中性利落的打扮，刻意压低的嗓音，从容不迫的举止，以及那双眼睛里闪烁的、毫不掩饰的“不服输”和“比比看”的光芒，哪里是什么鸵鸟？分明是一个披挂上阵、准备在另一片战场上证明自己的士兵，一个试图用智慧和学识而非性别特质，来赢得一席之地的……竞争者。

　　更让慕砚青感到意外甚至有些欣赏的，是她后续的表现。面对慕琛不怀好意的“夸奖”，她四两拨千斤，轻巧化解，姿态坦然又不失分寸。当话题被引向更专业、更复杂的领域时，她不仅能跟上节奏，甚至能提出切中肯綮的见解和疑问，显示出扎实的知识储备和清晰的思维逻辑。那份专注、沉静，以及偶尔灵光一现的犀利，与资料中描述的“虎了吧唧”、“缺心眼”大相径庭，也与她平日里在段瑾洛面前那种全然依赖、娇憨软糯的模样判若两人。

　　她完美地融入了这场对话，没有成为点缀，没有沦为背景，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谈话的氛围和深度。她用实际行动表明了：我不需要被特殊照顾，我可以站在和你们同样的思维层面进行交流。

　　这份胆识，这份急智，这份收放自如的应变能力，以及那份深藏不露的、与她那副过于漂亮张扬的外表形成反差的才学与见地……

　　确实，够特别。

　　慕砚青放下茶杯，指尖在光洁的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发出轻微的笃笃声。他看向慕琛，语气是惯常的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但眼底深处，有一丝极淡的了然和评估：

　　“瑾洛的这位太太，” 他缓缓开口，“倒是比我想象的，更有意思。”

　　慕琛迎上他的目光，没有否认，只是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点“你才知道”的意味，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谈及李辛时总会自然流露的复杂神采。

　　“小叔现在见识到了？” 慕琛的语气带着点慵懒的调侃，“她总是……不按常理出牌。”

　　“看出来了。” 慕砚青微微颔首，目光转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还能看到刚才段瑾洛急切追出去的身影，以及更早之前，李辛那潇洒离开的背影。“能让瑾洛那样的人失态至此，又能让你……” 他顿了顿，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另眼相看。光有‘特别’恐怕还不够。”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慕琛，眼神变得深邃了些：“她身上，有种矛盾又和谐的特质。莽撞，却又懂得分寸；单纯，却又不乏心计（非贬义）；依赖成性，骨子里却又独立要强。最重要的是，她似乎总能打破一些既定的规则和预期，包括……别人对她，以及她所处环境的预期。”

　　就像今晚，她打破了慕砚青对她“会做缩头鸵鸟”的预期，也打破了“女人在男人饭局上只能是配角”的潜规则。

　　慕琛沉默了片刻，把玩着手中的打火机，没有接话。他知道小叔的意思。李辛的这种“特别”，是一把双刃剑。她能带来意想不到的转机和活力，也可能引发难以预料的麻烦和变数。尤其是在他们这样的家庭和圈子里。

　　“瑾洛把她护得很紧。” 慕琛最终说道，语气听不出是陈述还是提醒。

　　“看出来了。” 慕砚青再次说道，这次语气里多了几分意味深长，“不过，过度的保护，有时候反而会让她更想证明自己不需要保护。就像今晚。”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并无线条的西装外套，准备离开。

　　“是个有趣的孩子。” 临出门前，慕砚青最后留下这么一句评价，平静无波，却已然包含了今晚观察后的全部结论。

　　不是“合格的段太太”，不是“麻烦”，也不是“需要警惕的对象”。

　　是“有趣的孩子”。

　　这个评价，出自慕砚青之口，已然不低。它意味着李辛通过了第一次正式的、来自家族核心长辈的“审视”，以一种完全出乎对方意料的方式，赢得了初步的、带着惊讶与探究的认可。

　　慕琛独自在包厢里又坐了片刻，看着对面空了的、属于李辛的座位，眼前似乎还能浮现她今晚侃侃而谈时，那双因为专注和思考而格外明亮的眼睛，以及最后离开时，那挺直洒脱、仿佛真是来赴一场哥们约的背影。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带着点无奈，也带着点连自己都未完全明了的复杂心绪。

　　确实。

　　怪不得能让段瑾洛当眼珠子疼。

　　也怪不得……能让他这个对万事万物都习惯性保持距离和审视的“小叔”，都忍不住用了“有趣”这个词。

　　李辛。

　　你这女人，到底还有多少副面孔，是旁人尚未得见的？

　　而你那看似横冲直撞、不按常理的行事之下，又究竟藏着怎样一颗，既简单纯粹，又复杂难测的心？

　　夜色更深。

　　慕琛也起身离开，将一室寂静与未散的余韵，关在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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