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章 熏归故地

　　三年光阴，如沙漏中的流沙，无声流逝。

　　北疆大地在灾劫之后，迎来了缓慢而艰难的复苏。死亡戈壁边缘，曾经被蚀源侵蚀的土地上，竟奇迹般冒出了稀疏的绿意。老人们说，这是生命源锁最后的力量在庇佑这片土地。

　　黑石镇旧址，如今已重建大半。新修的城墙比原来更高更厚，城墙上日夜有战士巡逻——经历过那场噩梦后，北疆人再也不敢掉以轻心。

　　镇中心，一座崭新的祠堂刚刚落成。祠堂里没有供奉神像，只在正中央立着一块石碑，碑上刻着两个名字：言蓁蓁，墨离。

　　每日都有镇民前来祭拜。他们记得，是三年前那两个年轻人用生命换来了北疆的安宁。

　　这日清晨，乌恩其拄着拐杖，慢慢走进祠堂。三年过去，老萨满的背更驼了，头发全白，但眼神依旧清明。他走到石碑前，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块奶糕。

　　“蓁蓁丫头，墨离小子，老头子又来看你们了。”乌恩其将奶糕放在供桌上，“这是周伯渊那老家伙新做的，他说你俩以前最爱吃这个。”

　　他絮絮叨叨说了些镇子里的近况：李正阳当了新任镇长，把黑石镇治理得井井有条；墨族在三长老的带领下，迁回了黑石山脉，开始重建家园；金帐王庭的老汗王去年冬天去世了，新汗王是位年轻有为的王子，对黑石镇很友好……

　　说到最后，乌恩其的声音低沉下来：“就是墨玄大长老……自那之后就闭关不出，谁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老头子去看过他几次，每次都只见洞府紧闭……”

　　他叹了口气，正要再说什么，突然感到地面微微一震。

　　很轻微的震动，普通人可能根本察觉不到，但乌恩其身为大萨满，对地脉的波动异常敏感。他脸色一变，立刻俯身将手掌贴在地面。

　　“这是……”老萨满的眼中闪过惊疑。

　　地脉深处，一股熟悉而又陌生的能量正在苏醒。那能量既包含生命的生机，又带着死亡的沉寂，正是三年前消失的混沌之力！

　　乌恩其猛地站起身，冲出祠堂。街道上的行人见他神色慌张，纷纷询问。

　　“大萨满，出什么事了？”

　　乌恩其没有回答，他抬头望向天空。此时正是清晨，东方天空泛起鱼肚白，但西边的天际却出现了一抹不寻常的灰色。

　　那灰色正在快速扩大，像一滴墨汁滴入清水，迅速晕染开来。更诡异的是，灰色云层中隐约有银绿和暗红的光芒流转。

　　“来了……终于来了……”乌恩其喃喃道，眼中既有期待，也有担忧。

　　三年前，灰色晶体飞向高空消失不见。乌恩其一直在等，等它重新出现。他知道，言蓁蓁和墨离的故事还没有结束。

　　“敲钟！所有人立刻回屋，关闭门窗！”乌恩其大声下令。

　　镇民们虽然不明所以，但看到老萨满严肃的表情，都意识到事情不简单。很快，警钟敲响，街道上的人纷纷跑回家中。

　　李正阳带着一队战士匆匆赶来：“大萨满，怎么回事？”

　　乌恩其指向西边天空：“你看。”

　　李正阳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脸色顿时变了。那灰色云层已经覆盖了半边天空，云层中电闪雷鸣，却没有任何声音传出，寂静得可怕。

　　“是蚀源又来了？”李正阳紧张地问。

　　“不是蚀源。”乌恩其摇头，“是……他们回来了。”

　　话音刚落，灰色云层突然裂开一道缝隙。一道光芒从缝隙中射出，直坠而下，目标正是黑石镇旧址——确切地说，是三年前黑色冰晶宫殿曾经矗立的位置，现在那里是一片废墟，镇民们还没来得及清理。

　　“跟上！”乌恩其拄着拐杖，却走得飞快。

　　李正阳连忙带人跟上。他们穿过街道，来到镇子西边的废墟区。这里还保留着三年前那场大战的痕迹：焦黑的土地，破碎的冰晶，还有几根尚未完全融化的冰柱。

　　那道光芒正落在废墟中央。

　　当光芒散去，众人看清了里面的东西——正是三年前消失的那颗灰色晶体！

　　晶体比三年前小了许多，从原来的磨盘大小缩小到只有婴儿拳头大。但它散发的能量波动却更加凝实、更加内敛。晶体表面不再是纯粹的灰色，而是有银绿和暗红的纹路在缓缓流动，如同活物般呼吸。

　　“这是……”李正阳惊讶道。

　　乌恩其示意众人退后，自己慢慢走上前。他伸出颤抖的手，想要触碰晶体，却在距离三寸时停住了。

　　晶体内部，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咔……咔嚓……”

　　轻微的碎裂声响起。晶体表面出现了一道裂纹，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裂纹如蛛网般蔓延，最终，晶体完全碎裂。

　　碎片没有散落，而是悬浮在空中，缓缓旋转。而在碎片中央，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是一个约莫三岁的小女孩。

　　她穿着银绿与暗红交织的奇异服饰，衣服的样式融合了草原与大漠的风格。她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小手中紧紧握着一枚银绿色的锁链——正是生命源锁的缩小版！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当她缓缓睁开双眼时，露出的是一双灰色的眸子，瞳孔深处有银绿和暗红的光芒交替闪烁。

　　小女孩坐起身，茫然地环顾四周。她的目光扫过废墟，扫过围观的众人，最后落在乌恩其身上。

　　她的嘴唇动了动，发出稚嫩却清晰的声音：

　　“乌……恩其……爷爷？”

　　乌恩其浑身一震，老泪瞬间涌出：“蓁蓁……是你吗？”

　　小女孩歪了歪头，似乎在思考。半晌，她摇了摇头：“我是……也不是。我是言蓁蓁，也是墨离。我们是……混沌。”

　　这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李正阳和战士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理解。

　　乌恩其却似乎明白了什么。他蹲下身，平视着小女孩：“你们融合之后……变成了这样？”

　　小女孩点点头，又摇摇头：“融合……不完全。我们的身体崩溃了，意识融入了混沌晶体。晶体在虚空飘荡了三年，吸收能量，重塑形体。现在……我们回来了，但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们。”

　　她站起来，虽然只有三岁孩童的身高，但举止间却透着成年人的沉稳。她走到一块较大的冰晶碎片前，伸手触摸。冰晶中倒映出她的面容——那是一张精致的小脸，眉眼间既有言蓁蓁的影子，也有墨离的特征。

　　“我们需要时间。”小女孩转头对乌恩其说，“记忆……很混乱。言蓁蓁的记忆，墨离的记忆，都混在一起。有时候我是她，有时候我是他，有时候……我们是混沌。”

　　她抬起手中的锁链：“生命源锁还在，但力量很弱。蚀源核心也还在我体内，但同样虚弱。我们需要恢复，需要……弄明白我们现在到底是什么。”

　　乌恩其擦去眼泪，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好，好，回来就好。不管你们变成了什么，黑石镇永远是你们的家。”

　　他转身对李正阳说：“安排一下，让这孩子……让蓁蓁住进我那里。对外就说，是我在北疆游历时捡到的孤儿。”

　　李正阳犹豫道：“大萨满，这孩子的眼睛……太特殊了，恐怕瞒不住。”

　　“瞒不住也要瞒！”乌恩其沉声道，“三年前的事，北疆人都记得。如果让人知道她是言蓁蓁和墨离的融合体，不知道会引来多少麻烦。她现在还很虚弱，需要保护。”

　　小女孩——或许该称她为“混沌”，或者更亲切些，叫她“蓁离”——开口道：“不用刻意隐瞒，也不用刻意宣扬。顺其自然就好。”

　　她的声音虽然稚嫩，语气却成熟得令人心惊：“我现在这个样子，确实需要个身份。乌恩其爷爷的孙女……这个身份不错。”

　　乌恩其眼睛一亮：“对！就这么说！你是我失散多年的孙女，父母都在灾劫中去世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

　　计划就这样定下。蓁离被乌恩其带回了住处——一座位于镇子东南角的小院，安静且隐蔽。

　　接下来的几天，镇民们都知道大萨满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孙女，纷纷前来探望。看到蓁离那双特殊的灰色眼睛，人们虽然惊讶，但想到乌恩其是萨满，孙女有些特殊也不奇怪，便都接受了。

　　只有少数知情者明白真相。

　　周伯渊来看望时，蓁离正在院子里摆弄几块石头。她将石头摆成北斗七星的形状，手指在石头上轻轻划过，石头上便浮现出淡淡的银绿光芒。

　　“这……”周伯渊震惊地看着她。

　　蓁离抬头，对他笑了笑：“周爷爷，我还会做奶糕吗？我想吃。”

　　周伯渊的眼圈顿时红了：“会，会！爷爷这就给你做去！”

　　他转身离开时，悄悄抹了把眼泪。那语气，那神情，分明就是言蓁蓁！

　　墨族三长老也来了。他带了几件小孩子的衣服，都是墨族特有的样式。蓁离看到衣服，眼中闪过复杂神色。

　　“三长老。”她轻声道，“墨族……还好吗？”

　　三长老浑身一震，颤抖着声音：“少主……是您吗？”

　　蓁离沉默片刻，缓缓道：“我是墨离，也是言蓁蓁。墨族的责任，我记得。但我现在这个样子……恐怕无法再担任少主了。”

　　“不！无论您变成什么样子，您永远是墨族的少主！”三长老激动道，“墨玄大长老闭关前说过，墨离少主一定会回来的！”

　　提到墨玄，蓁离的眼神暗淡了一下：“大长老他……还好吗？”

　　“不太好。”三长老叹息，“自三年前那战后，大长老就闭关不出。我们去探望，他只在洞口留了句话：等该回来的人回来，他自会出关。”

　　蓁离若有所思：“那我该去见见他。”

　　“现在？”三长老问。

　　蓁离摇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我的记忆还很混乱，力量也未恢复。等我能完全掌控这具身体，弄清楚我们现在的状态，再去见大长老。”

　　她顿了顿，又道：“另外，还有一件事需要你们去做。”

　　“您说。”

　　“调查蚀源涡流的状况。”蓁离的神色严肃起来，“三年前，我们将四个阵眼的能量引导进了涡流。现在三年过去了，涡流应该已经转化了大部分能量。但我担心……会有意外。”

　　三长老脸色一凛：“您是说，涡流可能失控？”

　　“不是可能，是一定。”蓁离道，“混沌之力加固了涡流，但那只是暂时的。蚀源之力的本质是侵蚀和转化，它迟早会侵蚀掉混沌之力的封印。我们需要知道，现在侵蚀到什么程度了。”

　　“我立刻派人去查！”

　　“小心些。”蓁离叮嘱，“不要靠近涡流，只在远处观察。如果有异常，立刻回报。”

　　三长老领命而去。

　　乌恩其从屋里走出来，担忧地看着蓁离：“孩子，你现在这样……真的没问题吗？又要操心这么多事。”

　　蓁离笑了笑，笑容中既有孩童的天真，也有成人的无奈：“没办法，有些责任，逃不掉。而且……”

　　她望向西方，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看到了遥远的地方：“我感觉到了，不止蚀源涡流有问题。北疆的地脉……正在发生某种变化。虽然很微弱，但确实在变。”

　　“什么变化？”

　　“我说不清楚。”蓁离摇摇头，“就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地脉深处苏醒。不是蚀源，是别的什么。”

　　乌恩其脸色凝重。他是大萨满，对地脉的感知仅次于言蓁蓁。这三年来，他确实也感觉到地脉有些异常波动，但一直以为是灾劫后的自然调整。

　　现在看来，事情没那么简单。

　　“需要我做什么？”乌恩其问。

　　蓁离想了想：“乌恩其爷爷，你还记得初代大萨满留下的那些典籍吗？我想看看，关于混沌之力的记载。”

　　“有倒是有，但都是残篇。”乌恩其道，“初代大萨满似乎有意隐瞒了关于混沌之力的完整信息。留下的只有只言片语。”

　　“没关系，残篇也好。”蓁离道，“或许能从里面找到线索，弄清楚我们现在到底是什么，又该怎么掌控这股力量。”

　　接下来的日子，蓁离一边适应新的身体和混乱的记忆，一边研究初代大萨满的典籍。

　　她发现，自己的身体虽然只有三岁，但成长速度异常快。短短半个月，她就长高了半寸，力量也在缓慢恢复。生命源锁和蚀源核心在她体内形成了微妙的平衡，混沌之力在两者之间流转，滋养着这具新生的身体。

　　记忆的融合也逐渐清晰。她能够分辨哪些记忆属于言蓁蓁，哪些属于墨离，也能够将两者整合，形成完整的认知。

　　但问题也随之而来。

　　有时在深夜，她会从梦中惊醒，分不清自己是谁。有时是言蓁蓁的记忆占据主导，她会下意识地寻找墨离；有时是墨离的记忆占据主导，他会为言蓁蓁的消失而痛苦。

　　更麻烦的是，两种人格并没有完全融合，而是在意识深处形成了两个相对独立的“自我”。她们共享记忆，共享情感，却有着不同的思维方式和处事风格。

　　言蓁蓁的部分更加谨慎、细腻，注重细节；墨离的部分更加果断、大气，着眼全局。两者时有冲突，需要不断调和。

　　这天傍晚，蓁离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尝试用混沌之力凝聚出一朵花。银绿和暗红的光芒在她掌心交织，最终形成了一朵灰色的花。花很美，却没有任何生命力——它既不是活物，也不是死物，而是一种介于两者之间的存在。

　　“混沌……到底是什么？”她喃喃自语。

　　“混沌是万物之始，也是一切之终。”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

　　蓁离猛地转头，看到院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墨玄大长老！

　　三年不见，大长老看起来苍老了许多，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他穿着一件简单的灰色长袍，手中拄着一根木杖，静静地看着蓁离。

　　“大长老……”蓁离站起身，声音有些颤抖。

　　墨玄走进院子，在她面前停下。他仔细打量着她，从灰色的眼睛到手中的锁链，最后轻轻叹了口气：

　　“孩子，辛苦你们了。”

　　这句话让蓁离的眼泪差点掉下来。三年来，在虚空中飘荡，在晶体中重塑，记忆混乱，身份迷失……所有的艰辛和迷茫，在这一句“辛苦”面前，都化作了委屈。

　　但她忍住了。她现在是混沌，是言蓁蓁和墨离的融合体，不能像个孩子一样哭。

　　“大长老，您出关了？”她问。

　　墨玄点点头：“感觉到你回来了，就出来了。而且……北疆确实需要我。”

　　他在石凳上坐下，示意蓁离也坐：“说说吧，你现在是什么情况？我记得三年前，你们耗尽混沌之力，身体崩溃，意识融入晶体。现在怎么会变成这样？”

　　蓁离将她知道的情况一一道来：晶体在虚空中吸收能量，三年后能量饱和，重新坠落北疆；晶体碎裂后，她以三岁孩童的形态重生；记忆混乱，力量未复，还在适应新的身体和身份……

　　墨玄静静听着，不时点头。等蓁离说完，他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

　　“初代大萨满的石碑上，有一段话我一直不明白。现在想来，或许说的就是你们这种情况。”

　　“什么话？”

　　“‘生死交融，混沌初生。稚子重临，天命再启。’”墨玄缓缓念道，“我一直以为‘稚子’指的是新生儿，现在想来，可能指的就是你们——以孩童之身重临世间。”

　　蓁离若有所思：“那‘天命再启’呢？是指我们还有未完成的使命？”

　　“应该是。”墨玄道，“三年前，你们阻止了蚀月仪式，封印了蚀源之力，但问题并没有彻底解决。蚀源还在，只是被压制了。而北疆的地脉……确实在发生变化。”

　　他看向蓁离：“你感觉到了，对吗？”

　　蓁离点头：“地脉深处，有什么东西在苏醒。不是蚀源，但同样古老，同样强大。”

　　“那是北疆的‘古灵’。”墨玄道，“传说在北疆地脉深处，沉睡着古老的灵体。它们是这片土地的守护者，但在一场远古灾劫中陷入沉睡。现在，它们似乎要醒了。”

　　“为什么现在醒？”蓁离问。

　　墨玄神色凝重：“因为蚀源之力的刺激。蚀源侵蚀地脉三年，虽然被混沌之力封印，但它对地脉的刺激已经产生效果。古灵们感应到了威胁，开始苏醒。”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好说。”墨玄摇头，“古灵是守护者，但它们沉睡太久，醒来后是什么状态，会不会敌我不分，谁也不知道。而且……”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我怀疑，幽影教还有残党。三年前那一战，教主虽然死了，但教中长老级人物并没有全部出现。我担心，他们潜伏在暗处，正等着古灵苏醒，好趁机做些什么。”

　　蓁离握紧了手中的锁链。她就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结束。

　　“那我们该怎么办？”她问。

　　墨玄看着她：“首先，你要尽快恢复力量，掌控混沌之力。只有你完全觉醒，我们才有对抗未知威胁的资本。其次，调查古灵苏醒的具体情况，弄清楚它们的意图。最后……”

　　他眼中闪过寒光：“挖出幽影教的残党，彻底铲除这个祸害。”

　　蓁离深吸一口气，感觉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但这一次，她不是一个人。

　　她是言蓁蓁，也是墨离。

　　她是混沌。

　　“我明白了。”她站起身，灰色的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那就开始吧。北疆的和平，由我们来守护——这一次，不会再有牺牲。”

　　墨玄也站起身，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这个动作他以前常对墨离做。

　　“好孩子。”他说，“记住，无论你变成了什么，你永远是我们墨族的孩子，是北疆的守护者。”

　　院外，夕阳西下，将天空染成一片金黄。

　　而在遥远的地脉深处，某个古老的存在，缓缓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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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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