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望乡石下，危盟初结

　　黑石城西十五里，望乡石。

　　那是一块巨大的、风蚀严重的褐色砂岩，孤零零矗立在荒原上，如同一个眺望远方的巨人。周围地势开阔，只有几丛耐旱的骆驼刺在风中瑟缩。这里视野极佳，几乎无法埋伏大军，任何靠近的人和马匹，在数里外就能被发现。

　　申时三刻将到。日头西斜，拉长了石头的影子。

　　慕容烬一袭玄色劲装，外罩深灰色斗篷，策马独自而来。马蹄踏在干燥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在距离望乡石约百步处勒住马，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

　　风吹过荒原，卷起沙尘。除了风声，一片死寂。

　　“既然约我前来，何必藏头露尾。”慕容烬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了出去。

　　片刻沉默。

　　望乡石背阴处，一道身影缓缓走出。司徒睿。

　　他比上次在黑石城时更加消瘦憔悴，眼窝深陷，胡茬凌乱，穿着一身不起眼的牧民旧袍，但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努力维持着最后一点亲王的气度。只是那眼神中的焦灼与惊惶，怎么也掩不住。

　　两人隔着五十步距离对视。风在中间呼啸而过。

　　司徒睿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屈辱和恐惧，直视慕容烬：“我来谈一笔交易。一笔关乎你性命，也关乎宸妃娘娘权位的交易。”

　　“哦？”慕容烬眉梢微挑，“愿闻其详。”

　　“柳相抓了我的两个孩子。”司徒睿开门见山，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他要我用当年构陷太子的原始证据去换。”

　　慕容烬眼神骤冷，果然如此！但他面上不动声色：“这与本官何干？与宸妃娘娘何干？王爷莫非忘了，你可是朝廷钦犯。”

　　“慕容烬！别装糊涂！”司徒睿猛地向前一步，他不管不顾地低吼，“柳相拿到证据，扳倒宸妃，下一个就是你！功高震主、欺君罔上（指孩子的事）、甚至可能被扣上勾结本王余党的罪名！你以为你能独善其身？！”

　　他喘着粗气，继续道：“我把证据交给你！由你转呈宸妃！这样，证据到了宸妃手里，柳相无计可施！而我，只要你和宸妃承诺，保住我和两个孩子的性命，给我们一条活路！我可以远走海外，永不踏足中原！”

　　慕容烬沉默地看着他，目光如同冰锥，似乎要将他彻底看穿。

　　“我凭什么信你？”良久，慕容烬缓缓开口，“又凭什么信你手中的证据是真的？万一你和柳相联手做局呢？”

　　司徒睿惨笑一声，从怀中取出那卷看似普通的羊皮卷，却没有递过去：“我知道你不会轻易信。我可以先给你一部分关键线索——当年负责转运那批被挪用军粮的漕帮二把头，‘翻江鼠’孙莽，他有个相好的妓女叫红绡，住在扬州瘦西湖畔的‘春水院’。孙莽死前，把一份真正的货运清单和北漠接头人的信物，藏在了红绡妆盒的夹层里。这东西，当初连我派去灭口的人都不知道。”

　　他盯着慕容烬：“你可以立刻派人去查！若我说谎，任凭处置！”

　　慕容烬沉思着。孙莽这条线，他们之前查到就断了，没想到还有这样的隐情。司徒睿此刻说出来，增加了几分可信度。

　　“就算证据为真，”慕容烬语气依旧冰冷，“我又如何能保证，宸妃娘娘得到证据后，会放过你？你可是罪魁祸首。”

　　“所以需要你去周旋！”司徒睿急切道，“慕容烬，我知道你有办法！宸妃现在需要你稳住西羌，也需要你制衡柳相！只要你全力保我，强调留下我作为日后指证柳相企图颠覆朝纲的人证，她未必不会考虑！毕竟，一个活着的、可控的司徒睿，比一份死证据，有时更有用！”

　　他几乎是在哀求，却又带着最后一丝皇族的偏执：“这是我全部的条件！证据换我们父子三人的活路！慕容烬，你没有太多时间考虑！柳相的人随时可能带着孩子进京，或者用孩子要挟我做别的！一旦证据落入他手，万事皆休！”

　　慕容烬垂眸，心中飞速权衡。司徒睿的提议，风险巨大。保他，等于公然与柳相对抗，也可能引起宸妃猜忌。但不保，任由证据落入柳相之手，后果不堪设想。司徒睿此人反复无常，但此刻，他为了孩子，或许真有几分孤注一掷的“真诚”。

　　“证据。”慕容烬终于抬起眼，伸出手，“全部。”

　　司徒睿犹豫了一瞬，咬牙，将羊皮卷递了过去。“里面有三处密语标记，对应三处藏匿真实物证的地点，除了扬州红绡处，另外两处也在江南，需要特殊方法开启。解密方法，等我确认孩子安全抵达约定地点后，会告诉你。”

　　慕容烬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你和野利明珠，会去该去的地方。至于你的条件……” 他顿了顿，“我会密奏宸妃娘娘陈明利害。但成与不成，非我慕容烬一人能决断。你最好祈祷，你的‘价值’，能打动她。”

　　这已是司徒睿目前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猛地后退两步，后背重重靠在冰冷粗糙的望乡石上，闭上了眼睛，胸膛剧烈起伏。赌赢了第一步，但前方，依旧是万丈深渊。

　　慕容烬不再看他，对空气淡淡道：“带走。按计划安置。”

　　话音落下，几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从不同的方位悄然出现，动作迅捷无声，迅速靠近司徒睿。司徒睿没有反抗，任由他们架起自己，迅速消失在渐浓的暮色与嶙峋的石影之中。

　　慕容烬独自站在原地，最后看了一眼血色残阳下的望乡石。

　　“柳文渊……” 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寒芒如星，“你想用太子的冤屈做文章，翻云覆雨。那本官，就看看你这‘一片公心’底下，到底藏着多少见不得光的私货，又能不能……承受得起真相的重量。”

　　他转身，玄色披风在荒原晚风中猎猎作响，走向等候在不远处的骏马，身影很快融入苍茫暮色。

　　望乡石重归寂静，仿佛从未有人在此进行过那场决定数人乃至朝局命运的生死之谈。只有风，依旧呜咽着掠过，卷起细微的沙尘，掩盖掉所有来过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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