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战争，从来不只是刀与剑

　　“报~！”

　　凄厉的喊声，像一把钝刀，割在重庆总兵府每一个人的神经上。

　　奢崇明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冲进来的探马，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说！”

　　“简州……简州降了！”探马浑身泥水，抖如筛糠，“靖武军前锋刚到城下，城内百姓便……便自行打开了城门！知州刘大人……被乱民绑了，献给了靖武军！”

　　“砰！”

　　奢崇明身旁的一名亲信将领，失手打翻了茶盏。

　　降了？

　　没有攻城，没有厮杀，就这么降了？

　　“废物！”奢崇明一脚踹在探马心口，后者闷哼一声，滚出几丈远，“一个知州，连一座城都守不住！”

　　然而，他的怒吼还未在堂中散尽，第二名探马已经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带着见了鬼一般的恐惧。

　　“大帅！资阳……资阳也降了！”

　　“靖武军兵分三路，一路往资阳，只派了一名信使入城宣读蜀王令，守城卫所的兵丁当场哗变，杀了指挥使，开城投降！”

　　“为什么？！”奢崇明额头青筋暴起，一把揪住那探马的衣领，“为什么？！我分给他们的粮草，许给他们的官职，都是假的吗？！”

　　探马快要被他掐得断了气，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蜀王……蜀王令上说……凡……凡迎王者，一体均田……”

　　“一体均田……”

　　这四个字，像一道魔咒，抽干了奢崇明全身的力气。他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两步，一屁股跌坐在帅位上。

　　他懂了。

　　他彻底懂了。

　　他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许诺闯王来了不纳粮，聚拢了数万流民与叛军。这套把戏，历朝历代的造反者，玩了几千年。

　　可朱至澍不跟他玩这个。

　　那个十四岁的少年，直接掀了桌子。

　　他不跟你谈什么不纳粮，他直接发地契！

　　他把皇家的田、士绅的田，所有能搜刮到的田，做成了一张张盖着蜀王府大印的凭证，然后告诉全天下的泥腿子：这，就是你们的！只要你站到我这边来。

　　这是一种全新的战争。

　　一种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根本无法抵挡的战争。

　　这种战争，打的不是城池，是人心。

　　“大帅！”大将樊龙脸色惨白，声音都在发颤，“内江……内江也完了！探报说，靖武军还没到，城里就已经乱了！无数佃户和流民围住了县衙，高喊着要田地，迎王师，县令……县令当场自尽了！”

　　“轰！”

　　消息一个接一个，如同重锤，不断砸在总兵府内所有人的心上。

　　从成都到重庆，沿线的简州、资阳、内江，这三座互为犄角的重镇，在不到一天的时间里，尽数陷落。

　　兵不血刃。

　　甚至连靖武军的主力都还没赶到。

　　仅仅是几名信使，几份盖着蜀王府大印的告示，就让奢崇明苦心经营的川南防线，土崩瓦解。

　　堂下，原本还杀气腾腾的众将，此刻一个个面如土色，眼神闪烁，再也不复之前的嚣张。

　　他们麾下的士兵，哪个不是穷苦出身？哪个家里没有几亩薄田被士绅霸占？

　　现在，蜀王殿下要给大家分田了，这仗，还怎么打？

　　为谁打？

　　为了让大帅坐上龙椅，然后继续让自己的家人当一辈子佃户吗？

　　军心，在这一刻，已经散了。

　　奢崇明看着麾下众将的神情，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知道，再这样下去，不用朱至澍来打，他自己的队伍就要先分崩离析。

　　“报~！”

　　又一声通传，这一次，来的是一名亲兵。

　　“大帅，府外……府外有大批百姓聚集，他们……”

　　“他们要什么？！”奢崇明厉声喝问。

　　亲兵咽了口唾沫，艰难地说道：“他们……他们在问，蜀王殿下分的田，重庆……有没有份？”

　　死寂。

　　奢崇明缓缓地转过头，看着堂外，阳光刺眼，他却仿佛看到了无数双充满渴望与贪婪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盯着他屁股底下的这座城。

　　他，被自己的人民，包围了。

　　……

　　同一时刻，成都，布政使司衙门。

　　后堂暖阁内，茶香袅袅。

　　朱至澍正与一位特殊的客人对坐。

　　来人一身素色布衣，面容黝黑，下巴上留着一丛短须，眼神锐利如鹰。

　　他虽然坐着，但腰杆挺得笔直，手掌宽大粗糙，虎口处有常年握持兵刃留下的厚茧。

　　他是秦良玉的胞弟，秦民屏。

　　“世子殿下之手段，石破天惊。”秦民屏将手中的茶杯放下，声音沉稳有力，“家姐命我前来，一是恭贺殿下扫清成都魑魅，二是想问殿下，石柱秦氏，可能为殿下效劳？”

　　他的姿态放得很低。

　　没办法不低。

　　当他带着秦良玉的嘱托，一路小心翼翼来到成都，看到的却是一副让他毕生难忘的景象。

　　布政使司衙门前，新成立的均田清吏司门口人山人海。无数百姓排着长队，脸上带着激动与惶恐，在吏员的指引下，按上手印，领取一份盖着三方大印的田契。

　　拿到田契的那一刻，那些饱经风霜的汉子，会嚎啕大哭，跪在地上，冲着蜀王府的方向，磕得头破血流。

　　秦民屏戎马半生，自问见惯了生死，也见惯了人心。但他从未见过如此震撼的场面。

　　他终于明白，那个年仅十四岁的蜀王世子，用的不是什么阴谋诡计，而是一种他无法理解，却又无比强大的力量。

　　“秦将军客气了。”朱至澍微微一笑，“秦总兵忠义过人，乃我大明柱石，何谈效劳二字。你我，当是同袍。”

　　他将一份早已备好的文书，推到秦民屏面前。

　　“这是？”秦民屏疑惑地展开。

　　只看了一眼，他的瞳孔便猛地一缩。

　　那是一份军械清单。

　　百炼钢刀、破甲重箭、三眼火铳……甚至还有一种他从未听过的，名为开花手雷的图纸和说明。

　　清单的末尾，朱至澍用朱笔写着：赠与石柱秦氏，靖武军甲等军械三百套，手雷五百枚，以助秦总兵剿匪平乱。

　　秦民屏的手，微微颤抖。

　　他不是没见过好东西，白杆兵的装备，在大明边军里也算精良。但跟这份清单上的东西比起来，简直就是烧火棍。

　　尤其是那开花手雷，根据图纸描述，那玩意儿扔出去，能炸出无数铁片，杀伤范围达数丈之广！

　　这……这是神仙手段！

　　“殿下……这……太贵重了！”秦民屏的声音有些干涩。

　　“宝剑赠英雄。”朱至澍的目光平静而深远，“奢崇明、安邦彦之流，不过是疥癣之疾。我真正担心的，是北边。”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悬挂的巨幅大明舆图前，手指，重重地落在了辽东二字上。

　　“奢安之乱，一两年内便可平定。但辽东的建奴，却是我大明的心腹大患。我希望秦总兵的白杆兵，能成为一把更锋利的刀，在未来，用在最需要的地方。”

　　秦民屏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心神剧震。

　　他看着眼前这个少年的背影，第一次感觉到，对方的目光，早已越过了四川，越过了西南，投向了整个天下。

　　他深吸一口气，起身，对着朱至澍，郑重地行了一个军礼。

　　“殿下高义！秦民屏代家姐，代石柱三万儿郎，谢殿下！”

　　这一拜，意味着西南最强悍的一支地方武装，彻底绑上了朱至澍的战车。

　　而就在此时，一名亲兵快步走入，神色古怪地禀报：

　　“殿下，庞公公……求见。”

　　朱至澍转过身，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鱼，终于坐不住了。

　　他走出暖阁，来到前厅，只见庞监正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看到朱至澍，他连忙迎了上来，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殿下，殿下！咱家……咱家有要事相商！”

　　“哦？公公请讲。”

　　庞监凑了过来，压低声音，近乎哀求地说道：“殿下，这成都……咱家实在是待不下去了。您看，川南诸州县，望风而降，奢崇明已是瓮中之鳖，平定指日可待。您这均田大业，也走上了正轨……您看，您是不是……可以准备启程了？”

　　他快疯了。

　　这几天，他亲眼看着朱至澍的声望，如同烈火烹油，一日千里。

　　而他这个天使，就像个囚犯，被软禁在馆驿之中，每天听着外面的殿下千岁之声，如坐针毡。

　　他怕再待下去，魏公公会以为他投靠了蜀王府！

　　朱至澍看着他，笑了。

　　“公公说的是。既然川南大局已定，臣弟也该动身，回京向皇兄复命了。”

　　庞监闻言，如蒙大赦，差点喜极而泣。

　　然而，朱至澍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如坠冰窟。

　　“不过，在走之前，总得给这场大戏，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他目光转向门外，望向重庆的方向，声音轻得仿佛在自言自语。

　　“算算时间，奢崇明那颗人头，也该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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