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责任分：原罪与救赎

　　地脉回廊深处，临时开辟出的“静思殿”内，空气凝滞得如同万年玄冰。

　　萧彻将关于“蚀”之起源——那代号K-13的“文明清道夫”失控实验体的绝密信息，如同展开一幅浸满血泪的卷轴，清晰地呈现在创生议会所有核心成员的意识海中。没有激昂的陈述，只有冰冷、确凿的数据流和强行复原的影像碎片，但这其中蕴含的残酷真相，比任何怒吼都更具冲击力。

　　影像消散，记录中断，但那来自远古实验室的警告尖叫和爆炸声，仿佛还在空旷的石殿中回荡，刺痛着每一个人的耳膜与灵魂。

　　死寂。

　　风暴之喙庞大的身躯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金属利爪深深抠进身旁的石壁，留下几道狰狞的刻痕。他胸腔中压抑着低沉的、仿佛风暴前夕的闷雷声。“实验事故……哈哈哈……好一个实验事故！”他的笑声带着泣血的嘶哑，“我们死了那么多人，流了那么多血，家园化作废土，文明几近断绝……就因为他们一个失控的‘工具’？！我们算什么？被不小心踩死的蝼蚁吗？！”

　　阿尔特留斯主教原本因圣光滋养而略显红润的脸庞，此刻苍白得如同北地的雪。他手中的权杖“光明引信”似乎都黯淡了几分，信仰的基石再次被这冰冷的真相狠狠撞击，裂痕蔓延。“以理性之名，行造物之权，却失其掌控，遗祸苍生……这，这便是更高层次的‘秩序’所结出的恶果吗？”他的声音干涩，带着深深的疲惫与幻灭。

　　隐岩长老的晶石身躯发出持续的低频嗡鸣，那是晶石共生体表达极致悲愤与无力的方式。他沉默着，但周身流转的能量光晕变得紊乱而晦暗。

　　云昭紧紧抱着怀中的“曦”，孩子似乎感受到了母亲剧烈波动的情绪，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发出细微的哼唧声。这鲜活的生命触感，与刚刚得知的、源于冰冷实验台的污秽起源形成了尖锐的对比。一股混杂着恶心、悲哀和滔天愤怒的情绪在她心中翻涌，让她几乎要呕吐出来。她低下头，将脸颊轻轻贴在曦柔软的额发上，汲取着那一点微弱的、属于生命本身的温暖。

　　“所以……谢衡说的，大部分是真的。”她抬起头，眼中水光潋滟，却燃烧着火焰，“他只是隐瞒了‘失控’这一点。‘蚀’是清道夫，但我们不是注定要被清理的垃圾，而是……实验事故的牺牲品？”

　　【逻辑链完整。】萧彻的声音依旧平稳得不带丝毫波澜，但那平稳之下，是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观察者议会（或其下属机构）制造K-13（蚀），目的为加速文明筛选与压力测试。K-13因未知原因（疑似注入的负面意识聚合体污染）失控，脱离预设程序，转化为纯粹毁灭性存在。议会对此失控造物采取监控、研究，但未直接清除，其动机可分解为：一、掩盖实验事故污点；二、收集失控状态下的异常互动数据；三、或许……仍在观察本土文明在极端毁灭压力下，能否诞生其所需之‘特质’。】

　　他眼中数据流如瀑布般落下，构建出清晰而冷酷的逻辑模型。

　　【因此，可得出结论：吾等文明所承受之苦难，根源在于观察者议会的‘原罪’——其傲慢的造物行为与失控后的失职（未及时终止危害）。而吾等挣扎求存、乃至最终触发‘共鸣之歌’引发审判，则可视为对这份‘原罪’的被动与主动的‘救赎’过程——非为拯救议会，而为自救，并为所有被此‘原罪’荼毒之生灵，寻求一条生路与……公道。】

　　“原罪……与救赎……”阿尔特留斯低声咀嚼着这两个词，眼中的迷茫渐渐被一种新的、更加复杂的光芒所取代。信仰并未完全崩塌，而是在血与火的真相中开始蜕变，从对虚无高位的仰望，转向对脚下道路的坚定。“他们的罪，成了我们的十字架。而背负这十字架前行，便是我们的救赎。”

　　“去他妈的救赎！”风暴之喙怒吼，雷光在他残翼上炸开，“我只知道血债血偿！他们造的孽，就要付出代价！这份‘原罪’，得用他们的血来洗刷！”

　　“仇恨是动力，但非唯一路径。”隐岩长老终于开口，声音如同岩石摩擦，“真相揭示了我们真正的敌人。对抗‘蚀’，不再是单纯的生存之战，而是对制造这一切不公根源的抗争。‘共鸣之歌’，或许就是我们最有力的武器。”

　　云昭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看向萧彻，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萧彻，你刚才提到，‘蚀’的能量本质与‘共鸣之歌’存在本质上的对立与关联。这是什么意思？我们该如何利用这一点？”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萧彻身上。

　　萧彻抬手，在空中投射出两幅能量图谱。一幅是混乱、污浊、不断自我吞噬又不断向外扩张的黑暗漩涡，代表着“蚀”的混沌本质；另一幅则是虽然残缺，但结构清晰、蕴含着某种和谐与引导意味的金色网络，代表着初步成型的“共鸣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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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根据数据海记录及K-13初始设计日志分析，‘蚀’之能量核心为‘规则否定性混沌变量’。其存在本身，即是对稳定物理规则、有序能量结构、乃至正向情感连接的侵蚀与瓦解。此为其‘否定’与‘毁灭’特性之源。】

　　【而‘共鸣之歌’，根据现有数据及审判团反应推断，其本质为‘规则层面情感共鸣’，是以高度凝聚升华的群体意识或个体心念，引动宇宙底层规则之‘和弦’，达成超越常规物理界限之效果。此过程，强调‘连接’、‘秩序’与‘创造’。】

　　【故，二者在能量性质上，存在根本性对立。此为‘蚀’能被‘战歌’一定程度克制之深层原因。】

　　他顿了顿，指向那代表“蚀”的黑暗漩涡中的某些细微的、几乎不可察的闪光点。

　　【然而，关联在于：K-13初始设计中，混入了‘已归档文明残存负面意识聚合体’。此聚合体，本质亦是‘意识’与‘情感’之产物， albeit 是扭曲、绝望、憎恨的集合。而‘共鸣之歌’驱动之力，亦源于‘情感’。】

　　【推论：若能剥离或净化‘蚀’核心中那部分扭曲的‘意识聚合体’，或可从根本上瓦解其活性，甚至……将其庞大的混沌能量，导向某种……‘重塑’？】

　　这个想法过于大胆，让所有人都是一怔。

　　“净化‘蚀’的核心意识？”云昭难以置信地重复，“这怎么可能？那东西……根本就是无数文明毁灭时的怨念与绝望的集合体！”

　　【理论上存在极低概率。】萧彻坦然承认，【需满足以下条件：一、完全掌握‘共鸣之歌’所有基音，达到极高共鸣度。二、找到‘蚀’核心意识载体（即‘王座’之真正本体）。三、需有足以承受其负面意识冲击的……载体或屏障。】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在云昭怀中的“曦”，以及她身旁悬浮的、光芒微弱的青鸾遗魂上短暂停留。

　　【此为目标之一种，非当前首选。但揭示了对抗‘蚀’之另一潜在路径：非毁灭，乃净化。此亦符合‘救赎’之部分定义——并非原谅罪孽，而是尝试终结其持续造成的伤害。】

　　这个宏大的、近乎神圣的目标，暂时冲淡了部分得知真相后的愤怒与无力感，赋予了一种更具挑战性的方向。

　　就在这时，一名负责通讯的联盟成员匆匆进入静思殿，脸色凝重：“禀报各位大人，我们监测到全球范围内的‘蚀’活性出现异常波动！多个主要‘晶化巢穴’能量读数急剧攀升，同时，之前被谢衡……被谢先生标记为‘监察者潜在观测点’的区域，也有异常能量信号一闪而过！”

　　众人神色一凛。

　　“是审判团的离开，刺激到了它们？”风暴之喙瞬间进入战斗状态。

　　【可能性一：审判团降临与离开的高维能量扰动，引发了‘蚀’本能的应激反应。】萧彻分析道，【可能性二：议会内部某些派系，并不乐见审判团给予吾等‘观察期’，试图通过刺激‘蚀’加速进程，或……制造意外。】

　　【可能性三：谢衡传递回了相关信息，引发了敌方连锁反应。】

　　提到谢衡，云昭的心再次揪紧。那个行走于刀锋之上的身影，如今又在何方？他传递出的关于“清道夫”的部分真相，已然引发如此波澜，他自身是否安全？

　　“我们必须立刻行动！”阿尔特留斯主教肃然道，“无论原因为何，敌动我动。巩固防线，加速‘共鸣之歌’基音的寻找与演练，同时……或许该尝试主动接触那些可能持中立或善意态度的‘监察者’。”

　　【同意。】萧彻点头，【当前优先级：一、稳定联盟内部情绪，有限度公开部分真相（需进行信息处理），避免恐慌，凝聚共识。二、加速分析从审判团及数据海获取的信息，定位其他‘基音’可能所在。三、启动与‘监察者’非敌对接触预案，由谢衡遗留渠道及我方自身技术双向进行。四、备战，应对‘蚀’可能发起的新一轮大规模进攻。】

　　计划被迅速制定，任务被层层分解。沉重的真相化为了更加紧迫的行动力。

　　会议散去，众人各自奔赴自己的岗位。静思殿内，只剩下萧彻和云昭，以及她怀中渐渐熟睡的曦。

　　“萧彻，”云昭轻声开口，望着眼前这个越来越陌生、却又承载着所有人希望的男人，“承载那份‘扭曲意识聚合体’的冲击……你说的载体，是不是指……‘曦’？或者……青鸾？”

　　萧彻转过身，那非人的眼眸中，数据流微微一顿。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触碰了一下曦柔嫩的脸颊。一丝微不可察的、属于人性的温情，在他眼底一闪而逝。

　　【她是希望，非是工具。】他收回手指，信息流平静无波，【青鸾亦是。但命运的轨迹……有时不由个体选择。我们能做的，是在那一刻到来前，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保护这份希望。】

　　他的话如同预言，又如同警示。

　　云昭抱紧了孩子，感受到肩头沉甸甸的重量。不仅仅是作为一个母亲的重量，更是作为这挣扎求存文明一员的重量。

　　原罪已被揭示，救赎之路铺满荆棘。而他们，已无路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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