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泥鳅”之死

　　法医室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江瓷用镊子夹起的右手食指。在放大镜下，指甲缝里那抹钴蓝色像一滴凝固的月光。

　　这不是普通釉料。她将样本滴在载玻片上，瓷粉在偏振光中折射出六边形光斑。解剖台上的尸体泛着青灰色，胸口Y型缝合线像道丑陋的裂釉。

　　刑警队长赵铁城踹开铁门时，不锈钢托盘震得叮当作响。江顾问，解释下昨晚八点你在哪？他甩出监控截图，画面里她正俯身在拘留室铁栅栏前，而蜷缩在角落阴影里。

　　检测他是否接触过长沙窑...江瓷的辩解被破空而来的文件夹打断。尸检报告在墙上炸开，纸张纷飞中心脏骤停四个铅字格外刺目。

　　全城最好的法医都查不出外伤和毒物！赵铁城脖颈涨得通红，偏偏你接触后他就死了？他猛地扯开死者囚服，苍白的胸口浮现出蛛网状红斑——那是江瓷两小时前用传世照骨镜技法照射出的痕迹。

　　陆焰的皮鞋声在走廊响起时，江瓷正用手术刀刮取死者耳后皮肤。台商递来的平板电脑上，红外热成像显示尸体颅内有团诡异的低温区。

　　像不像你父亲笔记里的冷釉症陆焰的呼吸扫过她耳垂。江瓷的镊子突然颤抖，父亲那本被酸液蚀毁的《天工开物》残页上，确实记载过用纳米瓷粉诱发心肌冻结的秘术。

　　解剖台突然传来瓷器开片的脆响。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左眼虹膜裂开细纹，钴蓝色液体渗出眼角。江瓷的乳胶手套按在尸体眼皮上时，指尖传来熟悉的振动频率——与父亲失踪那晚，她在龙窑里摸到的碎瓷片一模一样。

　　需要电镜扫描。她扯下口罩，鼻腔里挥之不去的冰片气味突然有了答案。这种明代御窑常用的防腐剂，正混杂在死者肺泡里尚未消散的釉料微尘中。

　　赵铁城的手铐擦过她手腕时，陆焰突然举起手机。监控视频完整显示：江瓷当时是在用古法——将长沙窑执壶扣在胸口，通过釉面声纹检测他是否接触过涉案文物。

　　现代医学当然查不出釉变杀人陆焰划动屏幕，调出份基因检测报告。江瓷的瞳孔在看清数据时骤然紧缩：自己血液里的纳米级瓷粉含量，竟然是常人的七百倍。

　　停尸间白炽灯突然频闪，江瓷的痛觉缺失症在此刻发作。她感觉不到指甲陷进掌心的刺痛，但陆焰西装翻领上那枚枢府瓷纽扣，正倒映出她脖颈后若隐若现的钴蓝色血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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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铜官窑的夜比景德镇更潮湿。江瓷蹲在保护区外围的樟树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挂在颈间的青瓷碎片——那是父亲失踪前最后烧制的一窑残品。碎片的边缘已经磨得圆润，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釉光。

　　三号监控探头每四十七秒转向一次。耳机里传来搭档老徐沙哑的声音，你只有三十秒窗口期。

　　江瓷没应声。她盯着腕表上跳动的数字，在倒数到三时突然发力冲刺。帆布鞋踩过泥泞的施工便道，腰间的工具包发出细微的金属碰撞声。当探照灯扫过来的瞬间，她侧身滚进半塌的窑棚阴影里，后颈蹭到蛛网时连睫毛都没颤一下。

　　先天性痛觉缺失。法医报告上这行铅字曾经毁了她两次晋升机会，此刻却成了最好的潜入装备。江瓷从工具包抽出激光笔，对着三百米外的了望塔闪了两下。

　　监控画面已替换。老徐咳嗽着，记住，考古队明天就进驻，你只有今晚......

　　耳机突然爆出刺耳杂音。江瓷迅速扯下耳麦，发现陶瓷外壳正在发烫。某种高频声波，她立刻意识到。就像上周在昌江河畔发现的尸体，那个绰号的线人耳道里检测出的次声波灼伤。

　　月光突然被云层吞没。江瓷摸出手机，用屏幕光扫过面前的砖墙。剥落的窑汗结晶在冷光下像无数只窥视的眼睛，而真正的线索藏在更深处——根据破译的密文，唐代长沙窑的工匠们会在龙窑内壁刻下......

　　找这个？

　　低沉的男声从头顶传来时，江瓷的瑞士军刀已经抵在对方喉结上。松木混着雪松的气息先于视觉确认了来人身份，她松手时刀尖还是在陆焰的定制衬衫领口划开道细痕。

　　台商陆焰举着紫外线灯，另一只手捏着半片青黄釉执壶残件。灯光照出内壁阴刻的符号：一个被火焰纹环绕的字，与江瓷在死者胃里发现的密信纸灰上的水痕完全吻合。

　　陆总改行做盗墓贼了？江瓷收起刀，目光扫过他锃亮的牛津鞋。这男人永远能在暴雨天保持衣着光鲜，像他经营的瓷器进出口公司账目一样完美无瑕。

　　恰巧来考察铜官窑文旅项目。陆焰的镜片反射着紫光，将残瓷递过来的角度恰好让江瓷看清断面新鲜的碴口，更巧的是，我发现有人用声波武器在改造窑室结构。

　　他忽然拽着江瓷退后两步。月光重新漫下来时，江瓷看见方才站立处的地面呈现不自然的龟裂。那些裂缝组成放射状图案，如同......她瞳孔骤缩......如同曜变天目盏的结晶纹路。

　　次声波共振网。陆焰的拇指在她掌心快速划了道Z字，这是他们上个月在钧窑案里约定的危险信号，整个保护区地下都是......

　　凄厉的警报声突然撕裂夜空。江瓷被陆焰扑倒在窑砖堆后，探照灯雪亮的光柱扫过他们头顶。她听见保安的脚步声混着对讲机杂音，更远处传来机械轰鸣——是施工队连夜在挖什么？

　　拿着。陆焰往她颈间挂了块瓷片挂坠，触感冰凉。素坯无釉的表面上，用矾红料画着极简的电路图，防窃听的。现在跟我演场戏。

　　他起身时故意踢翻砖块，保安的呵斥声立刻逼近。江瓷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陆焰搂着腰拽起来，鼻尖撞上他西装前襟的铂金扣。

　　说了文物局批文明天才到！陆焰的台湾腔突然变得夸张，他亮出手机里某位领导的合影，我未婚妻非要今晚看窑址拍婚纱照，你们长沙人谈恋爱都这么拼的啦？

　　保安的手电筒光在江瓷绯红的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陆焰腕间的百达翡丽，骂骂咧咧地走了。江瓷攥着挂坠的手指关节发白，刚才陆焰说话时，她分明看见他后颈浮现出细密的青蓝色血管——就像父亲实验室里那些注射过釉料试剂的兔子。

　　次声波杀人装置需要精确计算窑室结构。回程的越野车上，陆焰突然开口。车窗映出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导航仪显示他们正绕开主路往湘江方向行驶，泥鳅死亡时，凶手在三十公里外的酒吧有不在场证明。

　　江瓷摸出残瓷断面放在仪表台上：因为真正的凶器是这座龙窑。唐代工匠建造时埋下的声波陷阱，就像埃及金字塔的杀人回廊。

　　她打开手机光谱分析软件，拍摄陆焰给的挂坠。屏幕跳出提示框：【检测到压电陶瓷材料，可屏蔽200-800Hz声波】。车窗外，月光照着江边新挖的土坑，几个工人正往坑里倾倒某种闪着金属光泽的粉末。

　　那些是......

　　氧化钴废料。陆焰猛打方向盘避开路面深坑，足够污染整条湘江地下水。但比起他们用古法釉料配方合成的神经毒素......

　　刺耳的刹车声中，江瓷看见后视镜里追来的黑色SUV。她颈间的瓷片挂坠突然发烫，烫得像是要烙进皮肤里。父亲失踪前夜，实验室的坩埚里也沸腾着这样妖异的钴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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