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床头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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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姥姥常说,床头三不放!

  不放镜,不放旧人衣,最不能放的,就是来路不明的老物件。

  她说那些东西,会把不该来的东西引到枕边来。

  我十八岁前只当这是老人家的迷信,直到1998年那年夏天,我回老家照顾生病的姥姥,才真正懂了这句话的分量。

  当时姥姥住的房子还是祖上传下来的土坯房,姥姥住在东屋,我住的西屋。

  那是间房空了快二十年,自从太姥姥去世后就没人长住过。

  搬进去的第一天,我在墙角那个木质的柜子里,翻出了一个布偶。

  那是个手工缝制的娃娃,能有个30多公分长,穿着件红色的土布衣服,纽扣是两枚磨得光滑的铜钱。

  娃娃的脸是用白布缝的,眼睛和嘴巴用黑线绣成简单的弧线,像是在微笑,又像在发呆。

  最奇怪的是,它的头发不是常见的棉线或毛线,而是一缕缕真正的人发,用红绳扎成两个小揪。

  不知怎的,我竟觉得它有些可怜,又有些亲切。

  想着屋里多个“伴”也好,就把它放在了枕边。

  第一夜,无事发生,我睡的也很安稳

  第二夜,我在半梦半醒间,听到很轻的“啪嗒”一声,像是什么小东西掉在地上。

  不过在农村夜晚有个动静也正常,又因为我太困了,也就没有理会。

  第三夜,我感觉屋里变得有些阴冷,而且有一种被窥视的感觉。

  就算我把自己蒙的严严实实的,那种阴冷和被窥视的感觉依旧如影随形。

  第四天早上,我发现了不对劲。

  那个布偶,原本我是让它背靠墙壁坐着的。

  可如今它变成了面朝我侧躺的姿势,那双黑线绣的眼睛,正好对着我睡的位置。

  我头皮一麻,瞬间清醒,把它拿起来仔细观看。

  布偶的身体摸起来有些潮,像是被夜露打湿过,可窗户关得好好的。

  更让我心里发毛的是,它身上那股原本淡淡的霉味,似乎变得浓了一些,还隐约夹杂着一丝血腥味。

  我没有犹豫,把它从新塞回了木箱最底层。

  可第五天夜里,更吓人的事来了。

  应该是凌晨十二点左右,因为我睡的时候就已经十一点多了。

  我被一阵极其细微的声响弄醒,是布料摩擦的“沙沙”声,还有硬物轻轻叩击木板的“砰砰”声。

  声音来自我的脚下。

  我浑身僵直,慢慢转头看去。

  借着窗户射进来的微弱月光,我看见那个布偶,竟然自己站在木箱子里!

  它依旧穿着那身红色的褂子,头发在夜风里微微飘动。

  它面朝着我,那双简单的黑线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有了焦距,正直勾勾地“盯”着我。

  “砰砰!”

  它的身体微微前倾,用缝着铜钱纽扣的“胸口”,一下下轻磕着木板。

  我想叫,可因为巨大的恐惧,反倒是发不出一丝声音。

  想动,却浑身僵硬,好像是被鬼压了身。

  只能眼睁睁看着它。

  这一刻的我,真的是感觉度日如年,就这么僵持着,直到传来一声鸡啼。

  布偶像是突然失去了支撑,软软地向后倒去,“噗”一声轻响,摔在木箱子里,恢复了一动不动。

  我几乎是滚下炕的,连滚带爬地冲进东屋姥姥的房间,身体不停的抖着,语无伦次的讲述着。

  姥姥听完我语无伦次的讲述,枯瘦的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又看了看我的眼底,长长叹了口气:“哎!你这丫头,还是不听话……把那‘替身偶’请出来了。”

  “替身偶?”我牙齿还在打颤。

  “那是你太姥姥当年……给她没满月就夭折了的头一个孩子做的‘伴’。”

  “那布偶用的是那孩子的胎发和生辰布做的,本意是让娃在那边不孤单,年年祭祀也有个凭证,可这东西沾了至亲的泪和念想,又在不见光的箱子里这么多年,早就不是普通的玩偶了!”

  “它等一个‘伴’,等得太久,执念成诡了。”

  “它……它想干嘛?”

  “它分不清阴阳了。”

  姥姥看着窗外泛白的天色,叹了口气接着道:“它孤单的太久了,想找个活人陪它。”

  “最开始是挪动,然后是看你,再后来……它会想爬上你的床,钻进你的被窝,最后……”

  我听得毛骨悚然:“那怎么办?烧了它行吗?”

  “胡闹!”

  一听这话姥姥严厉的瞪我一眼。

  “那是你太姥姥的血脉,是你的长辈!强行烧了,怨念更甚,你想让它缠你一辈子?”

  “那该怎么办啊!”

  “得请‘老仙家’过来,把话问明白,把路指清楚,恭恭敬敬地把它送走。”

  姥姥说的“请老仙家”,就是“搬杆子”。

  这是村里老一辈人才懂的请神仪式,据说能让有道行的“仙家”附在“童子”(神婆或者神汉)身上,借人之口,说鬼神灵界之事,断阴阳两界之冤。

  姥姥年轻时就是村里有名的“童子”。

  只是年岁大了,精气神不足,早已不再行法。

  可这次,为了我,她说得“再搬一回杆子”。

  仪式就在西屋进行。

  姥姥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裤,头发梳得一丝不乱。

  她在屋子中央摆上一个小方桌,桌子上摆上三碗清水,五谷杂粮,还有一叠黄裱纸。

  屋里没开灯,只点了三根粗长的供香。

  青烟笔直上升,然后在屋顶慢慢散开,形成一片烟云。

  姥姥让我面朝北跪在香案前,她自己则盘腿坐在方桌前,闭上眼睛,双手平放在膝上,嘴里开始念念有词。

  那词调很古怪,忽高忽低,似唱非唱,含糊不清,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

  念着念着,姥姥的身体开始轻微地摇晃起来,越晃幅度越大。

  供香的烟气也不在向上飘,而是开始缠绕在她周身。

  突然,她浑身一个剧烈的哆嗦,像是打了个寒颤。

  紧接着,她的头颅猛地向上一仰,再低下来时,那双总是温和慈祥的眼睛,陡然睁得极大,眼神完全变了,变得锐利、灵动,甚至带着一丝野性的光芒,飞快地扫视着屋子。

  她的背也挺直了,不再是老态龙钟的样子,整个人的气质变得既威严又诡异。

  “嗯!”

  “她”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似人非人的叹息,声音比姥姥平时尖细不少,“这屋里,有个小的,委屈啊!”

  我知道,仪式开始了。

  “仙家”的目光,锐利地刺向墙角那个被我重新放回箱子上!

  “吱吱……”

  “姥姥”的嘴里发出类似小动物叫的声音,又很快转成人言,语速极快……

  “戊寅年,庚申月,丙午日,子时生。”

  “落地三响,没熬过七天。”

  “娘的心头肉,舍不得,用怀胎布,胎发,缝了个形,想留个念想。”

  “年年清明寒食,受着香火,听着哭,就真以为自己还是个娃,等着娘来抱,等着有人陪它耍。”

  仙家”说的,正是太姥姥那个夭折孩子的生辰!

  “可娘走了,香火断了,黑箱子里一待几十年,又冷又黑,孤单啊!”

  “仙家”摇头晃脑,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共鸣!

  “这新来的丫头,阳气弱,心又软,把它抱出来,给了它光亮。”

  “它呀,就迷糊了,把这丫头当成它娘,又或是当成它能一起玩的伴儿了。”

  “夜里出来,是想着亲近点,看着点儿。”

  说到这里“仙家”猛地转头看向我,那眼神亮得吓人:“丫头,它没啥坏心,就是糊涂了,执念深了。”

  “可人鬼殊途,它这么近着你,你的阳气会越来越弱,轻则大病,重则……它就有可能真的上了你的身,把你当成它的新‘壳子’。”

  我一听人都傻了,赶紧磕头问道:“求老仙家指点,该怎么办?”

  “仙家”沉吟片刻,道:“送它走。”

  “但不是硬送,得把话说明白,把礼数做周全。”

  在“仙家”的指点下,我战战兢兢地掀开红布,捧起那个布偶。

  在“仙家”快速吟唱的指引中,我用崭新的白绸布,将布偶仔细包裹好。

  然后,在“仙家”的示意下,我轻声对着它说:

  “小……小舅舅(按辈分,我确实该这么叫),我知道你孤单,可我不是你娘,也不能留下来陪你。”

  “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了。”

  “太姥姥在那边等你呢!她一定很想你。”

  “我送你去找她,好不好?给你换上新衣服……路上别怕……”

  我说着,眼泪不知怎么就流了下来。

  恐惧依旧在,但更多的,是一种面对一段沉重悲凉往事的无力和心酸。

  随着我的低语和眼泪滴落在白绸上,我仿佛看到布偶那黑线绣成的眉眼,似乎柔和了那么一丝丝。

  “仙家”此时拿起那叠黄裱纸,也不用火,只是用手指在上面虚画了几下,裱纸无风自燃,化作一片片带着火星的灰蝶,绕着布偶缓缓飞舞,然后飘落。

  “时辰到了,路指明了。”

  “后山,老槐树下,东南向,挖三尺,让它入土为安吧!记住,三年内,莫再惊扰。”

  “仙家”的声音有些疲惫。

  说完,“姥姥”又是一个剧烈的哆嗦,眼睛一翻,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我赶紧扶住她。

  姥姥缓缓睁开眼,眼神恢复了平日的浑浊与疲惫,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像是刚干完极重的体力活。

  她看着我手里包好的布偶,虚弱地点点头:“照老仙家说的……快去快回,太阳落山前,必须办好。”

  那天下午,我在后山那棵不知几百年的老槐树下,朝着东南方向,挖了一个深深的坑。

  将那个白绸包裹,连同一些纸折的小衣服、小元宝,一起放了进去。

  填土的时候,我心里默念着安息。

  说来也怪,自从布偶入土,西屋里那股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不见了,我夜里也能睡得安稳,再没有听到任何异响,或者感觉到那如影随形的凝视。

  但我再也不敢在床头乱放任何东西了。

  甚至回了城里自己的家,我也会下意识地检查床头柜,确保上面只有台灯和闹钟。

  事情似乎就这样过去了。

  直到一个月后,我陪着身体渐好的姥姥整理老物件。

  在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里,我们发现了一张脆黄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年轻时的太姥姥,怀里抱着一个襁褓。照片背面,有一行褪色的毛笔小字:

  “吾儿,戊寅年庚申月丙午日子时生,七日而夭。痛彻心扉,缝布为偶,以寄哀思。望儿来世,安康长顺。”

  看着那熟悉的生辰八字,想起“搬杆子”时“仙家”脱口而出的那些信息,我拿着照片,久久无言。

  姥姥接过照片,轻轻摩挲着,叹了口气:“老仙家说得没错啊……有些念想,太重了,活着的人放不下,走了的人……也走不远。”

  她抬头看着我,目光深深:“丫头,记住姥姥的话了吧?”

  “床头不能乱放东西,尤其是那些带着旧主念想的老物件,它们看着死寂,里头藏着的,可能是几十年、上百年的盼、想、怨、念。”

  “咱们活人这点阳气,经不起它们‘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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