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莫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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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奶奶是吉林蛟河青林屯长大的,一辈子没出过几次远门,但她嘴里总有些道理,让我这个在长春读了大学、自诩科学开道的孙子后背发凉。

  她常盘腿坐在炕头,一边剥着松子一边说:“小雨啊!记住咯,在老林子里走夜道,要是听见有人喊你名子,不管声音多熟,千万别回头。”

  “为啥呀?奶奶?”

  那时候我小,总爱刨根问底。

  她会用那双满是老茧的手,点点自己头顶和两肩。

  “人身上有三盏灯!”

  “头顶一盏,两肩膀各一盏。灯亮着,山里的‘老仙儿’、‘迷路鬼’就不敢靠前。”

  “你一回头,肩上的灯就被带起来的风扑灭了。”

  “灯一灭……道可就变了。”

  我那时候总当是奶奶吓唬我,不让我晚上到处跑!

  直到2016年夏天,在吉林省桦甸市红石镇外,靠近小兴安岭西南余脉的老黑顶子山脚下,我亲身经历过,才明白,有些规矩,能一代一代流传那自是有他的道理的。

  那年夏天特别闷热,我和五个大学死党……李哲、大龙、晓莉、陈浩、刘倩,决定在暑假的时候,逃离城市的燥热,去真正的原始林区边缘露营。

  我们选的是红石镇往北二十多里、地图上几乎没标注的一片山地,那里有早年林业伐木留下的小道,深处连着没怎么开发过的老林子,够野,也够避暑。

  下午四点多,我们在一个相对平缓的山脊背风处扎了营。

  脚下是一望无际的林海,风带着松脂和泥土的味道,让人心旷神怡!

  陈浩带了吉他,刘倩在拍照,大龙和晓莉忙着搭灶台,我和李哲负责捡柴火。

  大家喝着从镇上买的啤酒,天南海北地瞎聊,觉得这才叫生活。

  问题出在傍晚做饭时。

  带来的桶装水漏了,剩的水根本不够六个人喝到明天。

  我和李哲自告奋勇下山找水。

  “我记得地图上这附近有条山涧,应该是雪水化的,干净。”

  “快去快回,天黑前肯定回来。”

  我无比确定的说道。

  我和李哲拎着空水桶,打着手电,沿着一条几乎被荒草埋没的伐木小道往下走。

  林区的天黑得极快,太阳一落山,黑暗就从松林深处涌出来,手电光只能照出眼前几步。

  我们很快就在那些长得一模一样的红松和白桦林里转迷糊了。

  山涧的水声时左时右,最后彻底消失,我们找到的只是一条早已干涸的碎石沟。

  “白跑一趟。”

  李哲看了眼手机,一格信号都没有,他烦躁地踢开一块石头。

  “原路返回吧!大不了省着点喝。”我强装镇定的道。

  我们凭着记忆往回走。

  没有明显的路,只能在及膝的蕨类植物和倒木间艰难穿行。

  手电的光柱在浓密的树冠下显得微弱无力,光柱之外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那种黑是有质感的,沉甸甸地压在人身上。

  大概走了半个多小时,我们都累得够呛。

  我靠着一棵粗大的老松树喘气,就在这时……

  “王雨……!李哲……!”

  两个声音,一男一女,清清楚楚地从我们身后不到二十米的黑暗里传来。

  是大龙和晓莉的声音。

  大龙那因为抽烟有点沙哑的嗓音,晓莉清脆里带着点急切的调子,都一模一样。

  我第一反应是松了口气,肯定是他们等不及,下来找我们了!

  “大龙?晓莉?”我高兴地应了一声,脖子下意识就要往后转。

  就在我肩膀刚动的一刹那,一只冰凉得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手,死死按住了我的左肩!

  是李哲。

  我扭头看他。

  手电余光里,他的脸白得像刷了层白灰,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里面全是快要溢出来的恐惧。

  他死死抓着我的肩膀,另一只手疯狂地对我摇着,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在用全身的力气告诉我:别回头!不能回头!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奶奶的话像炸雷一样响起来。

  “王雨!李哲!你们搁哪儿呢?”

  大龙的声音又响了,这次更近了,好像就在十米开外。

  晓莉的声音紧随其后,带着哭腔:“你俩别吓我们啊!快应一声!”

  李哲抓我的手抖得像风中的叶子。

  他指了指前面,然后拽着我,跌跌撞撞地开始往前冲。

  我不敢再犹豫,跟着他埋头狂奔。

  我们不敢回头,甚至不敢慢下一步。

  可那声音如影随形。

  “李哲……你为什么不理我……”

  晓莉的声音突然变了调子,幽幽的,带着委屈和埋怨,这次明显是对着李哲去的。

  那声音近得就像贴在他耳后说的一样。

  李哲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但他没停,反而拽着我跑得更快了。

  “小雨啊……跑啥呀……是妈……”

  一个温柔得让我鼻尖发酸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是我妈的声音!我腿一软,差点直接跪下去。

  巨大的荒谬感和撕裂感让我几乎要崩溃。

  “别信!”李哲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嘶哑的吼叫,带着哭腔,“都是假的!”

  他几乎是拖着我往前跑。

  “儿子……听话……转过来让爸看看……”我爸那低沉威严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小哲……妈妈在这儿呢……”紧接着,一个中年妇女温柔的声音响起,那是李哲母亲的声音!

  我明显感觉到李哲抓着我的手猛地收紧,指甲几乎掐进我肉里。

  大龙的呼喊,晓莉的埋怨,我父母的召唤,李哲母亲的低语……各种我们最熟悉的声音在身后交织、重叠,变成一张密密麻麻的网,要把我们拖回那片黑暗里。

  它们有时清晰得像就在耳边,有时又遥远得像从山谷底传来,最后混成一种非人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噪音。

  我不知道跑了多久,时间失去了意义。

  肺像要炸开,腿只是机械地摆动。

  终于,身后的声音渐渐远了,淡了,消失了。

  当我们冲出林子,看到山坡上营地那点微弱的篝火光时,我和李哲同时瘫倒在地,像两条离水的鱼。

  连滚带爬回到营地,大龙、晓莉、陈浩、刘倩正围着火堆焦急张望。

  看到我们这副狼狈样子,他们都吓了一跳。

  “你们咋整的?掉沟里了?”大龙过来拉我。

  “晓莉……你刚才……喊没喊李哲?”我喘着粗气问,眼睛死死盯着晓莉。

  晓莉一脸茫然:“喊李哲?没有啊。你们下去都快一个钟头了,我们四个急得不行,正商量要不要一起下去找呢。”

  她看向李哲,眼神里满是关切,“李哲,你脸怎么这么白?没事吧?”

  李哲摇摇头,没说话,只是死死攥着自己的夹克下摆。

  那晚,我们六个人挤在两顶帐篷里,没人敢单独睡。

  陈浩的吉他安静地躺在角落,谁也没心思唱歌了。

  但事情没完。

  第二天一早,阳光透过松针洒下来,林子看起来宁静无害。

  我们收拾东西准备撤时,刘倩突然指着李哲的后背惊叫起来:“李哲!你衣服后面是什么?!”

  李哲浑身一僵,慢慢转过身。

  我们都倒吸一口冷气。

  在他那件深灰色户外夹克的后背正中,赫然印着一个漆黑的手印。

  手印很小,像七八岁孩子的,五指张开,轮廓清晰得诡异。

  颜色不是泥土的灰褐色,而是一种纯粹的、墨水般的漆黑,在灰色布料上触目惊心。

  更可怕的是,手印周围的布料呈现出一种焦脆、卷曲的状态,像是被极高温的东西瞬间烫过,又像是被极低温冻坏了纤维结构。

  而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在那焦黑的掌印边缘,粘着几根细小的、金黄色的毛发。

  那毛发光泽很怪,在晨光下泛着一种不自然的油亮,明显不是人类的头发,也不像常见的动物毛发。

  它们粘在焦黑的布料边缘,轻轻颤动。

  “我……我没感觉到……”李哲的声音在发抖,“昨晚跑的时候,我什么都没感觉到……”

  他试着用手去拍那些黄毛,却发现它们像是长在了布料上,根本拍不掉。

  大龙凑近仔细看了看,脸色渐渐变了:“这……这像是……”

  “像是什么?”晓莉紧张地问。

  大龙咽了口唾沫,没说完,但我们都懂了。

  在东北老林子的传说里,那种金黄色的毛发,往往和某些“老仙儿”联系在一起。

  远处的老黑顶子山静静地卧在晨雾里,墨绿色的林海随风起伏,发出沙沙的声响,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只有李哲夹克上那个漆黑的掌印,和那几根刺眼的黄毛,在晨光下沉默地证明着……

  昨晚那片林子里,确实有什么东西,曾经搭在他的背上,跟着我们一路跑回了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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