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安置士燮

　　中平六年，九月末。

　　南国的暑气尚未完全消退，阳光依旧炽烈，但风中已悄然掺入一丝不易察觉的干燥与清爽。通往苍梧郡治广信城的官道上，旌旗招展，甲胄铿锵。徐康在一众精锐亲卫的簇拥下，策马而行，身后是随行的核心文武，以及浩浩荡荡、军容鼎盛的大军。

　　自合浦一路行来，所见景象已大不相同。战乱的痕迹正在被迅速抚平，田野间可见农人忙碌的身影，沿途关卡戍堡皆已换上“徐”字旗号，过往商旅虽面带谨慎，却已能安然通行。这一切，都昭示着这片土地正在新的秩序下逐渐复苏。

　　当队伍越过最后一道山岗，视野豁然开朗。远方，巍峨的广信城郭如同匍匐在大地上的巨兽，赫然映入眼帘。

　　在城门外，一员银甲大将带领一众文武正在城门处等候，待看到徐康一行到来，率先大步上前。他身后的所有文武也立刻紧随，行至徐康马前十步，赵云停下脚步，他并未因战功卓着而有丝毫骄矜，而是极其标准地躬身，抱拳，行礼，声音清越而洪亮，清晰地传遍整个队伍：

　　“末将赵云，恭迎主公驾临广信！”

　　其身后众人，无论武将文官，亦齐齐躬身：

　　“恭迎主公驾临广信——！”

　　徐康见状，利落地翻身下马，动作矫健沉稳。他快步上前，双手稳稳托住赵云抱拳的双臂，将其扶起，目光中满是真诚的赞许与亲切：

　　“子龙辛苦了！郁林既定，士公来归，皆你之功！我在合浦日日盼你捷报。”他轻轻拍了拍赵云坚实的臂甲，“待安顿下来，定要与你及众将士痛饮，一醉方休！”

　　说罢，徐康目光转向赵云侧后方那位身着儒服、长须微霜的老者。他不等赵云引荐，便已抢前几步，来至士燮面前。

　　徐康并未以胜利者的姿态居高临下，而是郑重地双手虚扶，语气诚恳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敬重：

　　“士公快快请起！康，后学晚辈，安敢受公如此大礼？”

　　徐康微微侧身，只受了半礼，随即亲手将这位交州昔日的无冕之王扶起。目光相接，徐康眼中没有丝毫倨傲，唯有对长者与学者的尊重，以及一种对于共同未来的审慎期待。

　　“久闻士公乃海内名儒，学贯古今，不仅治理地方井井有条，于《左传》之精研，更是独步天下，康在合浦时便心向往之。”徐康的话语温和而有力，既点明了士燮在学术上的崇高地位，也暗示了对他在交州治理之功的了解。“昔日各为其主，乃至兵戎相见，实乃时势之憾，非康所愿。”

　　徐康略作停顿，声音愈发清晰，确保周围的核心文武都能听清：

　　“今幸得子龙陈明利害，士公深明大义，为使交州士民免遭涂炭，为使南疆文脉得以传承，毅然举家来归。此非屈服，实乃保全桑梓、泽被后世之智者仁心！康，感佩于心！”

　　这一番话，既给了士燮天大的面子，将他个人的归降拔高到了为了苍生和文化的层面，也向所有归附者和自己的部下明确传递了对待士燮及其家族的态度——不是阶下囚，而是值得尊敬的合作伙伴。

　　徐康顺势携起士燮的手，一同转向广信城的方向，语气变得昂扬而充满展望：

　　“前番信中提及，欲在广信、番禺仿稷下学宫旧事，兴建‘岭南书院’。此非虚言，正需如士公这般德高望重、学识渊博之大儒执掌牛耳，汇聚英才，教化一方，使中原文明于此地深扎根系，枝繁叶茂。未来交州，不仅要有甲兵之利，更要有弦歌之声！望士公能不吝才学，助我成就此千秋功业。”

　　这番话，不仅是对士燮的最终承诺和正式邀请，更是徐康当着所有文武的面，宣告自己统治交州的理念——文武并重，教化兴邦。他将文化的旗帜，郑重地交到了士燮手中。

　　士燮闻言，一直略显紧绷的神色终于缓和，眼中甚至闪过一丝动容。他再次躬身，这一次，少了几分形式的拘谨，多了几分内心的认同：

　　“燮，一介老朽，蒙明公不弃，许以重任，敢不竭尽残年，以报知遇之恩？愿效犬马之劳，助明公兴学立教，安顿斯文。”

　　“好！有士公此言，我心甚慰！”徐康朗声一笑，心情极为舒畅。徐康一手仍携着士燮，另一手招呼赵云与众文武，“今日可谓双喜临门！既得广信雄城，又得士公大贤！入城后，当置酒高会，一则为子龙及诸将士庆功，二则，亦为士公接风洗尘！”

　　次日清晨，广信城刺史府内茶香袅袅。

　　徐康与士燮对坐案前，“士公，”徐康执壶为士燮斟茶，神色恳切，“昨日所言岭南书院之事，康思之再三，决意全权托付于公。小子不才，唯能倾力提供钱粮物料、匠作人力，府库但有所需，绝无掣肘。”

　　徐康稍作停顿，目光诚挚地望向这位大儒：

　　“至于书院选址何处能得山水之灵，延请何人可为经学博士——此等清流雅事，非公之海内清望不能胜任。康若妄加置喙，反成掣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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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康喝了口茶，仔细斟酌道：

　　“另有二事，需与公明言。其一，凡入学书院者，无论出身寒门望族，亦或俚人、僚人、山越子弟，只要载于大汉户籍，刺史府一概供给食宿，使其专心向学。”

　　“其二，学子研习数载后，若志不在皓首穷经，可遣返故里。每县设启蒙书院，每亭立蒙学堂，由刺史府拨付银钱，使这些学子教化乡里稚童。如此——”徐康目光灼灼，“学问如活水流转，从岭南书院涌出，终将润泽交州每一寸土地。”

　　士燮闻言，执盏的手悬在半空，茶汤微漾。他缓缓将茶盏置于案上，青瓷底托与木案相触，发出清脆一响。

　　“明公……”老人声音带着些许震颤，他抬手指向窗外远山，指尖在秋阳下微微发亮，“此策若成，当使岭南文脉，如这漓水般奔流不息。”

　　士燮收回手，轻轻抚过案上茶纹，眼中泛起学者特有的光芒：

　　“《礼记》云：‘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今明公令各族子弟同席共学，实开千古未有的胸襟。燮在交州数十载，见过太多俚寨孩童望书兴叹……”他微微一顿，语气转为坚定，“此事，燮愿以残躯担保，必使各族俊杰，皆沐教化。”

　　说到启蒙书院时，士燮忽然起身，对着北方郑重一揖：

　　“昔年文翁治蜀，兴办学官，不过惠及一隅。今明公欲使蒙学遍及乡亭，此乃功在千秋之业。”他转身直视徐康，目光如炬，“然燮有一请——这些回乡教习的学子，当定期回书院进修，薪火相传，方不致固步自封。”

　　老人重新落座，衣袖带起淡淡墨香：

　　“至于书院选址，燮连日踏勘，见城东漓水迂回处，有台地高爽，林木蓊郁。前临清流，后倚翠峰，最宜弦歌不辍。”他从袖中取出一卷草图徐徐展开，“此处可建藏书楼，彼处宜设论经堂，至于各族学子斋舍……”

　　士燮突然停住，自失一笑：“燮失态了。只是想到三年之后，当见俚童诵《诗经》，僚人子弟辩《左传》，便觉此生无憾。”

　　茶香袅袅中，老学者的眼角微微湿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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