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官渡之战9

　　曹军大营中弥漫着一股混杂着疲惫、焦虑与血腥的气息。

　　营墙之上，箭垛后的士卒眼神麻木地望着北方袁军连绵的营火，手中攥着的矛杆已被汗水浸得滑腻。

　　粮车入营的间隔越来越长，营中已开始宰杀伤马，每日两餐减为一餐半，稀粥里的粟米肉眼可数。

　　中军大帐内，曹操正与荀攸、程昱议事。案头的烛火因油脂不足而跳动昏暗，映得三人面色愈发凝重。

　　“主公，今日又清点了一遍存粮，”荀攸声音低沉，“即便再减配给，也只够……八日之用。”

　　曹操没有立即回应，只是用手指轻轻敲打着案上那份来自许都的急报——上面详细罗列着各地仓廪几乎见底的数字。

　　他的眼窝深陷，胡须间已见霜白，但那双眼睛在昏暗光线下依旧锐利如鹰。

　　“袁本初那边呢？”曹操问。

　　程昱阴声道：“据细作报，袁军昨日又有大批粮车自北而来，入其大营。观其营中炊烟，依旧稠密。颜良虽重伤未愈，然文丑已接管前军，连日来在营前操练骑兵，耀武扬威。”

　　“文丑……”曹操咀嚼着这个名字，忽然冷笑，“匹夫之勇，何足道哉。若其有颜良半分沉稳，前日困龙峪，吾等便已得手。”

　　正说间，帐外忽然传来急促脚步声。亲卫统领许褚那如闷雷般的声音响起：“主公！关中、汝南两路急报，同时送到！”

　　“进来！”

　　帐帘掀开，许褚那铁塔般的身躯踏入，手中捧着两支铜管。他身后跟着两名风尘仆仆的信使，皆满面尘土，嘴唇干裂。

　　曹操先拆开那支标有“关中”火漆的铜管，抽出绢报，迅速浏览。

　　看着看着，他敲击桌案的手指停下了，眉头先是紧锁，继而缓缓舒展，最后竟露出一丝复杂难言的笑意。

　　“好个徐承业……”

　　他将绢报递给荀攸，“他竟真去北伐河套了。十五万大军，三路并进，誓要‘犁庭扫穴，永绝边患’。呵呵，好大的手笔，我不如也。”

　　荀攸览毕，沉吟道：“徐康此举，实乃冒险。河套胡骑飘忽，其地广袤，十五万人远征，粮草转运艰难。然……若其成功，则得战马无数，北疆永固，关中可高枕无忧矣。”

　　程昱接过绢报细看，那双阴鸷的眼睛里闪过精光：“主公，此乃天赐良机！徐康既北向，少则三月，多则半载，绝难抽身东顾。我军与袁绍决战，再无西顾之忧！”

　　曹操起身，在帐中缓缓踱步，甲叶发出细碎的铿锵声。烛火将他忽长忽短的影子投在帐壁上，如同他此刻翻腾的思绪。

　　“徐康北伐，确解我西顾之忧。然……”

　　他忽然停步，转身看向二人，“此人若真平定河套，携大胜之威，坐拥雍凉并河套之地，届时再东向，又当如何？”

　　荀攸与程昱对视一眼，皆看到彼此眼中的凝重。

　　“故而，”

　　曹操的声音陡然转厉，如金铁交鸣，“与袁绍之战，必须速决！必须在徐康平定河套之前，至少要在其彻底消化战果之前，结束官渡之战，尽收河北之地！如此，我方有实力与之抗衡！”

　　他猛地抓过第二支铜管——那是来自汝南刘备的回信。用力拧开，抽出绢帛，目光急扫。

　　刹那间，曹操脸上绽放出连日来第一个真正畅快、甚至带着几分狂喜的笑容。

　　“好！好！好！”他连道三声好，将绢帛拍在案上，“关云长再有一日就能抵达官渡！”

　　荀攸接过绢帛细看，眉头微蹙：“主公，关羽虽勇，然毕竟……”

　　“公达不必多言！”

　　曹操大手一挥，打断了荀攸的担忧，“吾知云长忠义，其心向刘备。然值此生死存亡之际，能得此万人敌助阵，便是天不绝曹！至于日后……”

　　他眼中闪过一丝深意，“日后之事，日后再说！”

　　他大步走向帐口，掀帘而出。

　　清晨的寒风扑面而来，带着营中炊烟与远处尸骸混合的诡异气味。

　　东方天际已泛起鱼肚白，将袁军大营那黑压压的轮廓衬得如同匍匐的巨兽。

　　“传令！”曹操声音洪亮，惊起了营墙上的宿鸟，“营中杀猪宰羊，备好酒肉！待关将军至，吾要亲出辕门相迎！三军同庆，鼓舞士气！”

　　“诺！”许褚抱拳应诺，声如闷雷。

　　消息如野火般迅速传遍曹营。起初是惊疑——“关羽？”

　　“刘备的结义兄弟，怎会来助主公？”

　　“莫非有诈？”

　　但很快，在军官们的解释与曹操明确的态度下，疑虑转为期待，继而化为一股久违的振奋。

　　粮草将尽的阴霾、连战不利的颓丧，似乎都被“关云长要来”这个消息冲淡了些许。

　　夏侯惇帐中，这位独眼将军正任由医官为他换药。

　　困龙峪一战，他被颜良临死反扑震裂虎口，肩头旧伤也再度迸裂。

　　“元让将军，关云长要来，您看……”副将小心翼翼地问道。

　　夏侯惇独眼中神色复杂，沉默良久，才闷声道：

　　“来便来。多一份力，总是好的。”

　　话虽如此，他握拳时，那包裹着厚厚麻布的手掌，仍不自觉地收紧。

　　他是曹氏宗亲第一名将，如今却要借外力破敌，心中岂能毫无波澜？

　　徐晃营中，这位以沉稳着称的将领正默默擦拭着他的大斧。斧刃上缺口处处，皆是连日恶战所留。

　　“将军，听说那关羽用的也是长刀，重八十二斤，名曰‘青龙偃月’。”亲兵在一旁小声说着打听来的消息。

　　徐晃动作顿了顿，抬眼望向北面袁营方向：“刀重与否，不在斤两，而在用刀之人。颜良的劈岳刀六十八斤，不一样杀得我军胆寒？”

　　他放下布巾，轻抚斧柄，“关云长……但愿他真如传说中那般勇武。”

　　乐进帐内，这位性烈如火的将军肩头缠着厚厚麻布，却仍在帐中烦躁踱步。

　　“借将！借将！我军中无人乎？！”

　　他低吼着，一拳捶在木柱上，震得伤口崩裂，血渍渗出也浑然不觉，“待某家伤愈，定要与那文丑再战三百回合！何须外人来援！”

　　于禁掀帐而入，见状皱眉：“文谦，稍安勿躁。主公既然决意，自有深谋。关云长若真能斩将破敌，于我大军有利，便是好事。”

　　“好事？”

　　乐进转身，双目赤红，“今日借他将，来日若他与刘备反目，这人情如何还？这颜面何存？！”

　　于禁沉默，他何尝没有同样的忧虑。但眼下，活下去、打赢，比什么都重要。

　　就在曹营中暗流涌动、期待与不甘交织之际，一队骑兵正自南向北，沿着颍水疾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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