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章 扶罗韩游说中部鲜卑

　　漠南草原的十月，已是朔风初起。

　　西部鲜卑大千夫长扶罗韩勒马立在草丘上，望着眼前绵延无尽的枯黄草海。

　　他年约三十五，面如赤铜，颔下一圈虬髯硬如钢针，身披狼皮大氅，腰间斜挎弯刀，刀柄镶着的红宝石在昏黄日头下泛着血光。

　　“千夫长，再往东三百里就是轲比能的地盘了。”

　　身旁向导是个精瘦老者，裹着破烂羊皮袄，说话时露出仅剩的三颗黄牙，“不过咱们这趟……真能成吗？去年这时候，咱们还在和中部人抢马场，杀了他们至少两千勇士。”

　　扶罗韩从怀中掏出牛皮酒囊，猛灌一口马奶酒，辛辣的滋味让他眯起眼睛：“秃发尤突那句话说对了——汉人要是占了河套，下一步就是漠南。到时候，咱们和中部人谁也别想放羊。”

　　他顿了顿，冷笑：“轲比能不是傻子。去年抢马场，今年还能一起喝酒；今年要是让汉人在河套站稳脚跟，明年咱们都得跪着给汉人牧马。”

　　“可咱们首领（步度根）去年斩了轲比能的堂弟……”向导小心翼翼道。

　　“所以大王才让我来。”

　　扶罗韩收起酒囊，目光投向东方天际线，“带了三百匹上等战马、五十车毛皮、还有十个从汉地掳来的工匠。诚意够足了。”

　　一行人继续东行。

　　三百护卫骑士都是扶罗韩本部精锐，人马皆披皮甲，弓矢俱全。

　　队伍中间是满载礼物的马车，车轮碾过枯草，发出沙沙声响。

　　第三日黄昏，前方出现连绵营帐。

　　数以千计的毡房如白色蘑菇散布在草原上，牛羊归圈的叫声随风传来，炊烟袅袅升起。

　　“到了，这是轲比能本部冬牧场。”向导低声道。

　　几乎是同时，一队骑兵从营地冲出，约百余人，马速极快，眨眼间已到百步之外。为首是个年轻将领，约二十出头，鹰鼻深目，手中长矛斜指：“来者何人？敢闯中部鲜卑王庭！”

　　扶罗韩抬手示意队伍停下，独自策马上前，在十步外勒马：“西部鲜卑大千夫长扶罗韩，奉西部大人步度根之命，求见轲比能大人。有要事相商，并奉上薄礼。”

　　年轻将领上下打量，忽地嗤笑：“扶罗韩？去年在野狐岭，就是你带队烧了我们三个部落的草料场？”

　　气氛陡然紧张。西部护卫纷纷握紧刀柄，中部骑兵则张弓搭箭。

　　扶罗韩面不改色，反而大笑：“好记性！那场火确实是我放的。不过小将军，你若记得清楚，就该知道当时是你们先劫了我们的马队，杀了我们十七个商人。”

　　他顿了顿，声音转冷：“但今天我不是来算旧账的。草原上的仇，就像野草，烧了一茬又长一茬。可汉人不一样——他们来了，是要把草根都刨了。”

　　年轻将领眉头微皱。

　　此时，营地方向传来号角声，三长两短。

　　他回头望了眼，收起长矛：“轲比能大人有请。不过……”

　　他目光扫过西部队伍，“只能你带五个随从进营，兵器留在营外。”

　　“可以。”扶罗韩翻身下马，解下弯刀扔给副手，“不过礼物要全带进去，这是诚意。”

　　轲比能的大帐比寻常毡房大三倍有余，以三十六根桦木为柱，覆三层厚毡，帐顶悬挂九色牦牛尾旌旗。

　　帐内地面铺着完整熊皮，中央火塘燃烧着牛粪饼，火光跳跃，映照着帐中众人的脸。

　　轲比能盘坐主位，年近四十，面容瘦削，眼窝深陷，一双眸子却亮得惊人。

　　他并未着华丽服饰，只穿寻常羊皮袍，腰间挂一柄旧铜刀，刀鞘磨得发亮。左右分坐四人：

　　左首第一位是个白须老者，闭目养神，是中部鲜卑大祭司秃瑰；

　　第二位壮如黑熊，满脸横肉，是东部大人素利；

　　右首第一位面白微胖，手指上戴三枚金戒指，是中部大人弥加；

　　第二位独眼，左眼罩着皮罩，是北部大人厥机。

　　扶罗韩进帐，右手抚胸行礼：“西部鲜卑使者扶罗韩，拜见轲比能大人，见过诸位大人。”

　　轲比能抬手示意他起身，目光如鹰：“扶罗韩，去年野狐岭那把火，烧了我五千捆干草，三千只羊冻死。你今天敢来，胆子不小。”

　　帐中顿时寂静，素利、弥加、厥机皆冷眼盯着扶罗韩。大祭司秃瑰仍闭着眼，手中捻着一串骨珠。

　　扶罗韩不慌不忙，再次行礼：“正因有仇，今日才更显诚意。我西部大人步度根常说：草原上的狼，为争猎物会撕咬，但遇到虎豹，一定会并肩作战。”

　　他直起身，环视众人：“如今，虎豹已经到河套了。”

　　“徐康？”轲比能手指轻叩膝头，“我听说过这人。他在关中搞什么‘新政’，把汉人贵族的田分给贱民。怎么，现在想把手伸到草原来了？”

　　“不止是伸手。”扶罗韩从怀中取出一卷羊皮，双手奉上，“这是秃发部幸存者凭记忆绘制的河套地图。请大人过目。”

　　侍从接过羊皮，在轲比能面前展开。羊皮上用炭笔画着粗略地形，标出城池、河流、关隘，更有几行鲜卑文字注释。

　　轲比能扫了一眼，瞳孔微缩：“望北、九原、云中、五原……四座城？汉人在河套筑城和修复城池了？”

　　“不止四座。”扶罗韩沉声道，“据逃回来的牧民说，徐康计划在三年内筑十二城，迁三十万汉民入河套。每城驻军五千，配耕牛、铁犁、粮种。他们不是来抢一把就走，是要把河套变成汉土，永世不回！”

　　帐中响起抽气声。弥加忍不住开口：“三十万汉民？那得开垦多少田地？我们的草场……”

　　“草场？”扶罗韩冷笑，“弥加大人，汉人耕种，是要把草原翻过来，种麦子粟米！草根刨了，草还能长吗？”

　　厥机独眼闪烁：“可徐康主力在南方和曹操打仗，河套应该没多少兵。”

　　“五万。”扶罗韩竖起手掌，“但都是精锐。更可怕的是——徐康在河套推行‘军屯’，兵亦耕，耕亦兵。假以时日，这五万能变成十万、二十万！而且……”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徐康有严令：凡高过车轮的鲜卑男子，尽数斩首。女子孩童南迁‘教化’。秃发部三万余人，如今剩下的不足三千，还都是散落草原的残部。”

　　“嘶——”素利倒吸凉气，“这是要灭种？”

　　一直闭目的大祭司秃瑰忽然睁开眼，那是一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草原的神灵告诉我，南方来的火，会烧尽一切生灵。”

　　轲比能沉默良久，忽问：“步度根想怎么联手？”

　　扶罗韩精神一振：“我西部愿出七万骑，与大人合兵一处，共击河套。战后，河套草场东西平分，战利品各取一半。此外……”

　　他拍了拍手，帐外随从抬进十个木箱。箱盖打开，前五个装满金银器皿、珠宝玉石，后五个箱中竟是斧、凿、锯、刨等铁制工具，还有几套完整的皮甲。

　　“这是薄礼。”扶罗韩道，“另有三百匹上等战马已在营外。最重要的是这十个汉人工匠——他们会打铁、制甲、造车。只要大人点头，他们就是中部鲜卑的人。”

　　弥加眼睛亮了，伸手抚摸那些铁工具：“好铁！比我们从汉商那里买的强多了！”

　　厥机却冷声道：“十个工匠就想买我们的命？扶罗韩，你也太小看中部鲜卑了。”

　　“当然不止。”扶罗韩早有准备，“我西部大人承诺：若联军得胜，愿将去年所夺野狐岭以南的三处草场，永久归还中部。并嫁女联姻——我西部大人步度根之幼女年方十四，愿许配给轲比能大人的长子。”

　　此言一出，帐中震动。

　　归还草场已是巨大让步，嫁女联姻更是诚意十足——在鲜卑传统中，联姻意味着结为“骨肉之盟”，若非真心，绝不会轻易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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