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孤身赴大都

　　第八十七天的黄昏，俞岱岩在紫霄宫前院松开了搀扶他的手。

　　先是左脚，颤抖着，试探着，落在青石板上。

　　然后是右脚。

　　他整个人像初学走路的孩童，摇摇晃晃，却真真切切地，靠自己的双腿站住了。

　　武当七侠全在场。

　　宋远桥捂住嘴，眼泪顺着指缝往下淌。

　　俞莲舟背过身去，肩膀剧烈起伏。

　　张松溪、殷梨亭、莫声谷……这些在江湖上叱咤风云的汉子，此刻都红了眼眶。

　　张三丰站在廊下，白须在晚风中微扬。

　　百岁老人的眼中也有水光闪动，但他笑了，笑得舒展而欣慰。

　　俞岱岩又试着迈了一步。

　　膝盖打颤，险些摔倒。

　　陈玄伸手欲扶，俞岱岩却摆摆手，咬着牙，自己稳住了。

　　第二步，第三步……

　　他走到那棵百年老松前，伸手抚摸粗糙的树皮。

　　十年了，他第一次从这个角度看见这棵树——原来树冠是这样伸向天空的，原来树皮上的纹路是这样的深刻。

　　“三哥……”殷梨亭哽咽。

　　俞岱岩转过身。

　　夕阳照在他脸上，那张因常年卧榻而苍白的脸，此刻泛着激动的红晕。

　　他看着陈玄，忽然深深一揖。

　　陈玄扶住他：“三哥，使不得。”

　　“使得。”俞岱岩声音沙哑，“这条命是你给的，这双腿是你接的。从今往后，俞三欠你一条命。”

　　“本是同门，何谈亏欠。”

　　当晚，俞岱岩执意要下山。

　　他要亲自去见杨蜜。

　　清风镇，西宅。

　　杨蜜正在书房教几个大孩子识字。

　　烛火摇曳，她握着一个小女孩的手，一笔一划写“人”字：“一撇一捺，相互支撑，方为‘人’。人活于世，当有担当。”

　　窗外传来叩门声。

　　周芷若去开门，愣在门口。

　　门外站着俞岱岩，虽然拄着拐杖，但确确实实是站着。

　　他身后，陈玄扶着他手臂。

　　“三……三伯？”张无忌从里屋跑出，也怔住了。

　　俞岱岩看着杨蜜。

　　十年了。

　　十年前，他在龙门镖局外遭人暗算，全身筋骨尽碎。

　　十年间，他日夜被仇恨啃噬——恨暗算者，也恨那个委托镖局的女子，殷素素。

　　可此刻，他看着眼前这个温婉美丽的女子，看着她眼中清澈平和的光，忽然觉得那些恨，像阳光下的积雪，化了。

　　他松开拐杖。

　　“噗通。”

　　俞岱岩跪了下去，对着杨蜜，重重磕了三个头。

　　杨蜜慌忙去扶：“三哥！你这是做什么！”

　　“这一拜，为你救我性命。”俞岱岩不起，声音沉重，“这一拜，为你这些年寻找黑玉断续膏的奔波。这一拜——”他抬起头，眼中含泪，“为我这十多年的糊涂。弟妹，从今日起，龙门镖局之事，俞三再不提一字。”

　　杨蜜的眼泪也掉下来。

　　她扶起俞岱岩：“三哥言重了。当年……本就是我糊涂，累你至此。你能重新站起来，是我最大的心安。”

　　两人对视，十多年恩怨，一朝尽释。

　　陈玄站在门边，静静看着。

　　烛光将他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很长。

　　深夜，书房。

　　只有一家三口——加上周芷若，杨蜜说“她也是家里人了”。

　　陈玄摊开一张羊皮地图。

　　烛火下，山川河流、城池关隘清晰可见。

　　他手指点在一个位置：“大都。”

　　张无忌瞳孔一缩。

　　“俞三哥的伤好了，武当的事结了。”陈玄声音平静，“接下来，该找玄冥二老了。”

　　书房里死寂。

　　只有烛花爆开的噼啪声。

　　“爹……”张无忌开口，声音发紧，“我跟你去。”

　　“不行。”陈玄斩钉截铁，“你留下。一，照看你母亲和这些孩子。二，”他看向周芷若，“替你师妹打好根基。她天赋极好，但内功尚浅，需要有人护法。”

　　周芷若咬着嘴唇，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杨蜜沉默地看着地图，半晌，才轻声问：“一定要去？”

　　“一定要去。”陈玄抬眼，“此仇不报，无忌心结难解，我也难安。”

　　他顿了顿：“况且，玄冥二老效力汝阳王府。汝阳王在朝中势力日盛，若放任不管，日后必成武林大患。”

　　这话半真半假。

　　报仇是真，防患于未然也是真。

　　但更重要的是——陈玄心里清楚，他必须去。

　　不仅仅是为儿子，也为这些年憋在胸中的那股戾气。

　　金刚门一战，杀人如麻，却只让他心中的杀意更盛。

　　那些血，那些火，那些惨叫，非但没有让他平静，反而像在心底养出了一头凶兽。

　　那头凶兽现在盯着玄冥二老，盯着汝阳王府，盯着整个元廷。

　　他需要一场杀戮，来平息它。

　　“好。”杨蜜只说了一个字。

　　她起身，走到内室，取出一只锦囊。

　　打开，里面是一枚墨玉牌，正面刻着狰狞狼头，背面是弯弯曲曲的蒙古文。

　　“这是金刚门秘库里找到的。”她将玉牌放在陈玄掌心，“像是元廷某个秘密组织的信物。你带着，或许有用。”

　　陈玄握紧玉牌，入手冰凉。

　　“还有，”杨蜜又取出一叠银票、几瓶丹药，“这些你路上用。大都眼线多，万事小心。”

　　陈玄一一收好。

　　他看向张无忌，招招手：“来。”

　　父子俩走到院中竹林。

　　夜风习习，竹叶沙沙作响。

　　“我此去，少则三月，多则半年。”陈玄看着儿子，少年已长到他肩膀高了，“你是家中长子，要护好母亲，护好师妹，护好这些孩子。”

　　张无忌重重点头：“孩儿明白。”

　　“《独孤九剑》，你已学到破箭式。”陈玄抽出腰间长剑，“今夜，我传你最后三式——破气式，破势式，破意式。”

　　剑光起。

　　竹影摇曳中，陈玄的身形如鬼魅。

　　剑尖时而轻如柳絮，时而重如泰山。

　　没有固定招式，只有剑意流转——破内家真气，破战阵大势，破人心算计。

　　张无忌看得目眩神迷。

　　三式传完，陈玄收剑，将剑谱手札塞进儿子怀中：“自己悟。若有不懂，问你母亲。”

　　他又取出一本更厚的册子：“这是我对《乾坤大挪移》第七层的感悟。你九阳神功已大成，或许能练成。”

　　“爹……”张无忌喉咙发堵。

　　陈玄拍了拍他的肩，没再多说。

　　转身回屋。

　　次日拂晓。

　　陈玄换了一身褐色布衣，背长剑，挎行囊，扮作寻常药材商人。

　　马是健马，鞍袋里塞满干粮、药材样品，以及那叠密信副本。

　　杨蜜领着张无忌、周芷若，还有三十七个孩子，一直送到十里亭。

　　孩子们不懂离别，只知道“师爹要出远门”，一个个仰着小脸说“师爹早点回来”。

　　周芷若走到陈玄马前，忽然跪下，重重磕了个头：“师爹保重。”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叫。

　　陈玄深深看她一眼，又看看杨蜜，看看张无忌。

　　“走了。”

　　扬鞭，马嘶。

　　一人一马，绝尘而去，没入北方的晨雾。

　　杨蜜站在原地，直到那身影彻底看不见，才轻声对张无忌说：“回去后，你开始教志诚、志远他们内功。”

　　“娘？”

　　“乱世将至，”杨蜜望着北方，目光深远，“咱们不能总靠你爹一个人。”

　　她牵起周芷若的手，转身：“走，回家。”

　　身后，三十七个孩子手拉着手，跟着他们的师娘、师兄、师姐，走向那座在乱世中如同孤岛般的宅院。

　　而北方，陈玄的马蹄声已远。

　　他的怀里，那枚狼头玉牌贴在心口，冰凉。

　　脑海里，是张无忌中掌时惨白的小脸，是汉水边周芷若惊恐的眼神，是金刚门矿坑里的白骨。

　　还有……汝阳王府。

　　玄冥二老。

　　他的眼中，寒光如剑。

　　此去大都，不只要杀人。

　　还要，掀了那座吃人的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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