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成昆

　　武当山脚的深秋，枫叶红得像血。

　　谢逊踏进那座三进宅院时，脚步有些虚浮。十三年冰火岛的囚禁，让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金毛狮王，身上沉淀下一种近乎腐朽的死气。他拄着陈玄临时削的木杖，灰白的眼睛“望”着前方，却什么也看不见。

　　院子里很热闹。

　　三十几个孩子在练拳，呼喝声稚嫩却有力。周芷若在教几个小女孩认字，声音温软。

　　陈玄扶着谢逊的手臂，轻声道：“义兄，到了。”

　　满院的声音忽然静了。

　　所有孩子都停下动作，好奇地看着这个披头散发、双目灰白的怪人。张无忌快步走来，目光在谢逊脸上停留瞬间，激动的扑了过去：“义父……”

　　谢逊忽然浑身剧震。

　　他“望”向张无忌的方向，鼻子用力吸了吸，嘴唇开始哆嗦：“这声音……这气息……你、你是……”

　　“我是无忌。”少年行礼，“义父！”

　　“无忌……”谢逊的声音哽咽了，他颤抖着伸出手，摸索着向前，“来……来让义父摸摸……”

　　十三年积压的情绪在这一刻决堤。这个杀人如麻的魔头，抱着少年失声痛哭。哭得像个孩子。

　　满院寂静。

　　只有秋风卷落叶的声音，和谢逊压抑不住的呜咽。

　　许久，谢逊才渐渐平静。他松开张无忌，转向陈玄的方向：“五弟……大恩不言谢。只是我这一双瞎眼，怕是……再也看不见无忌长大了。”

　　陈玄扶他坐下，倒了杯热茶：“义兄，你的眼睛，我能治。”

　　谢逊手一抖，茶水泼了半杯：“你说……什么？”

　　“我说，我能让你重见光明。”陈玄语气平静，“但在此之前，有件事，你必须知道。”

　　他挥手让张无忌带孩子们退下，院中只剩下谢逊、杨蜜、周芷若和殷离。

　　陈玄看着谢逊，一字一句：

　　“成昆当年杀你全家的真相。”

　　谢逊手中的茶杯“哐当”落地，碎瓷四溅。

　　他整个人僵住了，像一尊石像。

　　陈寒声道，“成昆恨明教，恨阳顶天抢了他的爱人。但他武功不如阳顶天，报不了仇。所以——他选中了你。”

　　“选中我……什么？”

　　“选中你，成为他报复明教的刀。”陈玄声音冰冷，“他杀你全家，然后你疯狂报仇，为了寻找他，杀遍武林，与天下为敌——这正是成昆想要的。他要让明教成为武林公敌，要看着你这条他亲手养大的疯狗，咬死所有跟明教有关的人。”

　　谢逊浑身开始发抖。

　　“啊——！！！”

　　谢逊仰天长啸，啸声凄厉如狼嚎。二十年积压的恨、悔、痛，在这一刻化作撕心裂肺的悲鸣。他双手抓向自己的脸，指甲抠进皮肉，血顺着指缝往下淌。

　　陈玄按住他的手：“义兄，现在不是发疯的时候。”

　　谢逊喘着粗气，灰白的眼睛“瞪”着陈玄：“成昆……在哪？！我要将他碎尸万段——！！！”

　　“他在哪，我正在查。”陈玄道，“但在此之前，你要先重见光明。你要亲眼看着，那个毁了你一生的人，是怎么死的。”

　　他转身对杨蜜道：“准备手术。”

　　三日后，密室。

　　烛火通明。

　　谢逊平躺在竹榻上，浑身穴道被封，动弹不得。陈玄站在榻边，手中握着一柄薄如柳叶的银刀。杨蜜在一旁端着药盘，里面是各种药膏、金针、细线。

　　榻尾绑着一个死囚——是从附近县牢里“借”来的，罪名是奸杀幼女，死有余辜。此刻已被迷晕，双眼被药水浸泡过，保持着鲜活。

　　“义兄，忍着些。”陈玄低声道，“此法我从灵鹫宫古籍中学来，虽从未用过，但有七成把握。”

　　谢逊咧嘴一笑，笑容狰狞：“五弟，尽管来。便是只有一成把握，我也赌！”

　　陈玄点头。

　　银刀落下。

　　先剔除谢逊眼中早已坏死的组织，再小心翼翼取出死囚的眼球，移植进去。每一步都需精准到毫厘，金针缝合，药膏敷贴，内力温养。

　　整个过程持续了两个时辰。

　　当陈玄最后一针缝完，敷上特制的黑玉断续膏改良药膏时，额上已满是冷汗。

　　“成了。”他长舒一口气，“七日内不可见光，不可运功。七日后拆线，当可复明。”

　　谢逊躺在榻上，眼皮被药布缠紧。他嘴唇翕动，最终只说出两个字：“……多谢。”

　　七日后，院中。

　　秋风飒飒，枫叶飘落。

　　陈玄为谢逊解开药布。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谢逊缓缓睁开眼。

　　刺目的光让他瞬间闭目，又缓缓睁开。一次，两次，三次……

　　他看见了。

　　看见了湛蓝的天空，看见了火红的枫叶，看见了站在他面前的张无忌——那个记忆中还是婴孩的义子，已长成俊朗少年，正红着眼眶看着他。

　　“无忌……”谢逊颤抖着伸手。

　　张无忌握住他的手，眼泪掉下来：“义父……您看得见了……”

　　谢逊点头，老泪纵横。

　　他环顾四周——看见杨蜜温柔的笑，看见周芷若清丽的容颜，看见殷离脸上那道疤，也看见满院那些好奇张望的孩子。

　　最后，他看向陈玄。

　　这个曾经温润如玉的五弟，如今眉宇间已沉淀下沧桑与冷峻。但那双眼睛里的光芒，依旧如当年那般坚定。

　　“五弟，”谢逊哑声道，“成昆的事……”

　　“已经在查。”陈玄道，“我派了人去少林——成昆当年是少林弟子，虽叛出，但或许还有线索。另外，他这些年暗中投靠元廷，与汝阳王府有往来。我杀了汝阳王，断了他一条路，他必会现身。”

　　谢逊握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血渗出。

　　但他没发狂，只是深吸一口气：“我等。”

　　陈玄拍拍他的肩：“放心，他跑不了。”

　　夕阳西下，将满院枫叶染得更红。

　　谢逊站在院中，久久望着天空。

　　十三年黑暗，一朝复明。

　　但眼前这片光明，却比黑暗更沉重——因为它照见的，是一个被至亲之人背叛、被玩弄了半生的残酷真相。

　　不过没关系。

　　谢逊缓缓握紧拳头。

　　既然看见了，那就——

　　亲手把那个人的眼珠子挖出来，让他也尝尝，什么叫黑暗。

　　秋风卷起落叶，也卷起他眼中燃烧的、二十年未熄的恨火。

　　这一次，这火，要烧到该烧的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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