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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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江北岸,安庆城外三十里。

  朱元璋的三十万大军列阵,旌旗蔽日,铁甲森寒。这是他从江南最后压榨出的精锐——粮草只够三月,三月若不能破江北,江南自己就会崩。

  他骑在马上,望着对岸。

  张无忌的十万军已经渡江,正在扎营。营寨扎得很快,很规整,但没有江南大军的森严气派,反而……有些松散。士兵们穿着灰色布衣,除了火铳,很多人腰里还别着镰刀、锄头——那是农具。

  “乌合之众。”常遇春不屑道。

  朱元璋没说话。

  他看见了更远处。

  不是兵,是民。

  成千上万,不,是数十万,数百万——从江堤后面,从田埂之间,从村落里面,涌出来。男女老少,有的推着独轮车,有的挑着担子,有的牵着驴马,车上、担上、马背上,全是粮食、草料、箭矢、火药。

  他们像蚂蚁一样,汇聚成黑色的洪流,流向张无忌的军营。

  没有官兵驱赶,没有鞭子抽打。

  他们自发地,沉默地,把自家省下的口粮,把熬夜赶制的军鞋,把珍藏的伤药,送到军营门口。放下东西,鞠个躬,转身就走。

  更远处,还有人在挖壕沟,在修工事,在架设火炮——不是士兵,是工匠、农夫、甚至妇人。他们动作熟练,配合默契,显然不是第一次干这活。

  朱元璋的手,握紧了缰绳。

  “陛下,”李善长声音发干,“这……这就是江北的‘兵民一体’?”

  “不是兵民一体,”朱元璋喃喃,“是……民就是兵,兵就是民。”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刚起兵时,也曾有过这样的景象——乡亲们送粮送鞋,把儿子送来当兵。可后来呢?后来他当了吴王,当了皇帝,皇宫越修越华丽,百姓离他越来越远。

  直到今天,再没人会自发为他送一粒粮。

  他的粮,是税吏挨家挨户抢来的。

  他的兵,是抓丁抓来的。

  他的江山,是用鞭子和刀,硬打下来的。

  而张无忌的江山……好像是百姓自己,用肩膀扛起来的。

  两日后,两军对峙。

  中间隔着三里宽的平地,秋草枯黄,风吹过,发出沙沙的响声。

  张无忌单骑出阵。

  朱元璋也单骑出阵。

  两匹马,在平地中央停下,相距十丈。

  这是自十年前隔江对峙后,两人第一次面对面。

  朱元璋老了。须发花白,脸上皱纹深如刀刻,只有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

  张无忌也成熟了。三十出头的年纪,眉宇间少了少年时的稚气,多了沉稳和坚毅。他没穿铠甲,只一身寻常布衣,像要去田里干活的老农。

  “张无忌,”朱元璋先开口,声音沙哑,“你若现在投降,朕可留你全尸。你手下那些人,朕也可从轻发落。”

  张无忌摇头:“朱皇帝,这话该我说——你若现在退兵,回江南,废除苛政,还田于民,我可保你安度晚年。”

  朱元璋冷笑:“还田于民?那朕的江山,靠什么养?”

  “靠百姓心甘情愿的税。”张无忌说,“而不是你现在这样——抢。”

  “心甘情愿?”朱元璋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百姓懂什么?他们只知道眼前的一亩三分地!没有皇帝镇着,没有官府管着,这天下早乱了!”

  “乱?”张无忌反问,“江北乱了十年吗?江南在你治下,才真乱了十年吧?”

  朱元璋脸色一沉。

  “朱皇帝,”张无忌缓缓道,“你知道你输在哪吗?”

  “朕没输!”

  “你输在,你把百姓当牲口。”张无忌一字一句,“而我,把他们当人。”

  “人?”朱元璋嗤笑,“人是什么?贪婪、愚昧、短视!给他们田,他们就想当地主;给他们书读,他们就想当官;给他们一点权,他们就想翻天!”

  “所以你要用皇权压着,用礼法束着,用刀剑指着——让他们永远跪着,对吗?”

  “对!”朱元璋厉声道,“这天下,就该有人跪着,有人站着!跪着的是民,站着的是君!这是天理,是纲常,是千年不变的规矩!”

  张无忌沉默片刻。

  然后,他忽然指向自己身后的军营,指向那些忙碌的百姓:

  “那你看看他们。”

  朱元璋抬眼望去。

  夕阳西下,金色的光洒在那些百姓身上。他们还在忙碌——有的在帮士兵修营寨,有的在分发干粮,有的在照顾伤员。没有人跪,甚至没有人弯腰。他们直着背,抬着头,眼睛里……有光。

  一种朱元璋在江南百姓眼中,从未见过的光。

  “他们现在站着,”张无忌声音平静,“而且站得很稳。不是因为我有多少兵,多少炮——是因为他们知道,他们在为自己站。”

  “为自己?”

  “对。”张无忌回头,看向朱元璋,“我治下没有皇帝,没有老爷。只有百姓,和百姓选出来办事的人。田是百姓的田,学堂是百姓的学堂,律法是百姓定的律法——所以,这是他们的家。有人要来抢他们的家,他们自然会拼命。”

  他顿了顿:

  “而你治下的百姓呢?江南是他们的家吗?不,那是你朱元璋的私产。他们不过是住在你地盘上的租客,随时可能被赶走,被杀死,被牺牲——所以,他们会为你拼命吗?”

  朱元璋哑口无言。

  他忽然想起昨夜细作回报的情报:江北的民兵,每月只训练十日,其余时间种田。可就是这样一支“半兵半农”的队伍,士气却高得吓人。因为他们知道——打赢了,保住的是自己的田,自己的家。

  而他的三十万精锐呢?有多少人是被抓丁来的?有多少人是为了一口饭吃?有多少人……心里其实恨透了他这个皇帝?

  “皇权,”张无忌最后道,“说到底,就是把天下当成一个人的私产。而民主,是把天下还给天下人。”

  “朱皇帝,你可以杀了我,可以灭了江北。但只要这个道理还在,总有一天,还会有人站出来,问一句——”

  他声音陡然提高,在空旷的原野上回荡:

  “凭什么?!”

  凭什么皇帝就能生杀予夺?

  凭什么老爷就能坐拥万顷?

  凭什么百姓就要世世代代,跪着活?

  三个字,像三记重锤,砸在朱元璋心上。

  也砸在远处那些江南士兵心上。

  许多士兵,低下了头。

  他们想起了自己家乡被强占的田,想起了饿死的爹娘,想起了被抢走的姐妹。

  凭什么?

  是啊,凭什么?

  朱元璋脸色惨白。

  他忽然发现,自己精心训练的三十万大军,在这一刻,军心正在崩塌。

  不是被刀剑击垮的。

  是被三个字——

  凭什么。

  “你……”朱元璋嘴唇哆嗦,“你妖言惑众……”

  “是不是妖言,”张无忌拔剑,剑尖指天,“让天下人,自己选。”

  他勒转马头,准备回营。

  走出几步,又停住,回头:

  “朱皇帝,明日决战。但这一战,不是你和我打。”

  “是皇权,和民心打。”

  “看看到底谁重。”

  说完,纵马离去。

  夕阳完全沉没,暮色四合。

  朱元璋呆立原地,望着张无忌远去的背影,望着江北军营里星星点点的灯火,望着那些依旧在忙碌的、站得笔直的百姓。

  秋风呼啸,吹得他龙袍猎猎作响。

  却吹不散,心头那股彻骨的寒意。

  他忽然想起刘伯温临死前那句话:

  “陛下……民心……才是真正的……万里长城……”

  当时他不屑。

  现在,他懂了。

  可惜,太晚了。

  夜色彻底降临。

  而明天,当太阳升起时——

  一场决定天下命运的决战,就要开始。

  不是三十万对十万。

  是皇权,对民心。

  看看到底,谁才是这天下,真正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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