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审判日

　　新京城外，临时搭建的审判台。

　　台子很简陋，几根原木搭起架子，铺上木板，连漆都没刷。但台下的人，却站满了整片平原——从江北六省赶来的百姓代表，挤得水泄不通。他们没有喧哗，没有骚动，只是静静站着，目光齐刷刷投向台上。

　　朱元璋被押上审判台时，龙袍已经褪去，换上了一身粗布囚衣。头发凌乱，胡须花白，但腰板依旧挺直——这是他一辈子养成的习惯，哪怕成了阶下囚，也不肯弯腰。

　　审判席上坐着三个人：张无忌居中，左侧是沈观澜（代表原江南士绅中的改革派），右侧是一位江北老农代表——姓陈，叫陈老实，世代佃户，六十三岁，满脸风霜，双手老茧厚得像树皮。

　　台下，万籁俱寂。

　　张无忌站起身，走到台前。他没有看朱元璋，而是先看向台下的百姓：

　　“今天，我们在这里，审判一个人。”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审判的不是朱元璋这个人——是‘皇帝’这个身份。是千百年来，骑在百姓头上，把天下当成私产，把百姓当成牲口的……那个规矩。”

　　他转身，看向朱元璋：

　　“朱元璋，你可知罪？”

　　朱元璋抬头，眼神桀骜：“朕有何罪？朕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一统江南——何罪之有？”

　　“那好，”张无忌点头，“我们一条一条说。”

　　他从案上拿起一本厚厚的册子——那是江南各府县百姓联名递上的“诉状”，密密麻麻的名字，密密麻麻的血泪。

　　“第一条：你口口声声痛恨贪官，可你自己，就是最大的贪官。”

　　朱元璋脸色一沉。

　　“你朱家，”张无忌翻开册子，“洪武三年，修南京皇宫，征发民夫三十万，累死两万七千余人。皇宫修成后，你大宴群臣，一顿饭吃掉白银万两——而那年江南水灾，饿死百姓七万。”

　　台下传来压抑的抽泣声。

　　“洪武五年，你为太子朱标修东宫，强拆民房三千间，无家可归者上万人。有老妇跪在宫门前哭诉，你下令以‘惊扰圣驾’为由，乱棍打死。”

　　张无忌抬眼，盯着朱元璋：

　　“你痛恨贪官？可贪官贪的，不过是钱财。你贪的，是百姓的命！”

　　朱元璋嘴唇哆嗦，想反驳，却说不出一句话。

　　“第二条，”张无忌继续，“你口口声声‘爱民如子’，可你朱家子孙，欺男霸女，违法乱纪，你可曾管过？”

　　他翻到另一页：

　　“你三子朱棡，在太原强占民田三万亩，逼死佃户十七人。百姓告到官府，反被诬为‘刁民’，全家流放。”

　　“你五子朱橚，在开封私设赌场、妓院，逼良为娼，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

　　“还有你那侄子朱文正，在南昌强抢民女，一日之内连抢七人，有女子不从，投井自尽——你非但不惩，反而升他的官！”

　　张无忌的声音越来越高：

　　“朱元璋！你扪心自问——若这些事是别家子弟所为，你会如何处置？怕是早就满门抄斩了吧？可因为是朱家人，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因为你心里，这天下就是朱家的私产！百姓就是朱家的牛羊！牛羊被主子欺负，需要管吗？不需要——因为牛羊，本就不是人！”

　　台下，哭声渐起。

　　有老妪跪倒在地，捶胸痛哭：“我闺女……我闺女就是被那个天杀的朱棡抢走的啊……尸骨都没找回来……”

　　朱元璋脸色煞白，浑身颤抖。

　　“第三条，”张无忌合上册子，声音忽然平静下来，却更冷，“你说你出身贫苦，最知百姓疾苦。可你当了皇帝后，做了什么？”

　　他指向台下那些面黄肌瘦的江南百姓代表：

　　“你加税，筑墙，修宫殿，选秀女——哪一件，是为了百姓？”

　　“你口口声声‘驱除鞑虏’，可元廷压榨百姓，你也压榨百姓！元廷视汉民如草芥，你视百姓如蝼蚁！你和元廷有什么区别？不过是换了个姓的皇帝，百姓该苦的，还是苦！”

　　“不……”朱元璋嘶声，“朕……朕减免过赋税……”

　　“减免？”张无忌冷笑，“洪武七年，你下旨减免江南赋税三成。可同年，你为修皇陵，又加征‘陵寝税’——实际税赋，比减免前还高一成！”

　　他踏前一步，直视朱元璋：

　　“你减免的，是名声。你加征的，是实实在在的血汗！”

　　“朱元璋！你从乞丐到皇帝，走的是百姓的尸骨！你坐稳龙椅，靠的是百姓的血汗！可你回头看看——你给了百姓什么？”

　　“是更高的墙！更重的税！更恐怖的谣言！和……一个随时可能被朱家子弟欺辱、却无处申冤的世道！”

　　台下，哭声震天。

　　无数人跪倒在地，捶地痛哭。那些压抑了十年、二十年、甚至几代人的冤屈和愤怒，在这一刻，终于爆发出来。

　　朱元璋踉跄后退，撞在审判台的栏杆上。

　　他望着台下那些痛哭的百姓，望着那些仇恨的眼神，望着那些……他曾经以为可以永远踩在脚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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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他明白了。

　　明白了张无忌为什么能赢。

　　不是靠火铳，不是靠铁甲舰。

　　是靠……把这些人心里的恨，点燃了。

　　而他，就是那个往火里浇油的人。

　　“我……”朱元璋嘴唇哆嗦，“我只是……想坐稳江山……”

　　“想坐稳江山？”张无忌摇头，“江山不是龙椅，江山是这千千万万的百姓！你把他们当垫脚石，当牺牲品，当可以随意践踏的草芥——那这江山，凭什么让你坐稳？！”

　　他最后道：

　　“朱元璋，你最大的罪，不是杀人，不是加税，甚至不是纵容子孙。”

　　“是你忘了自己从哪来。”

　　“是你爬上高位后，回头就把梯子踹了——还嫌下面的人脏了你的鞋。”

　　“是你明明曾是百姓，最后却成了……百姓最大的敌人。”

　　话音落，审判台上一片死寂。

　　只有秋风呼啸，和台下的哭声。

　　朱元璋缓缓跪倒。

　　不是向张无忌跪。

　　是向台下那些百姓跪。

　　他低下头，花白的头发在风里颤抖。

　　许久，他抬起头，老泪纵横：

　　“朕……我有罪。”

　　三个字，轻飘飘的。

　　却重若千钧。

　　因为这是千百年来，第一个皇帝，在百姓面前，亲口认罪。

　　张无忌转身，看向陈老实：

　　“陈老伯，您说，该怎么判？”

　　陈老实站起身，颤巍巍走到台前。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朱元璋，看了很久。

　　然后，他开口，声音苍老而平静：

　　“按咱们的新律——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你朱家欠江南百姓的命，太多了，还不清。”

　　“你朱家欠天下百姓的债，也太重了，还不完。”

　　他顿了顿：

　　“但咱们不学你——不搞株连，不搞虐杀。”

　　“朱元璋，你这条命，该还。但怎么还，由受害的百姓决定。”

　　他转身，对台下道：

　　“乡亲们，谁家有血债，上来说。一条一条，当面说清楚。”

　　沉默。

　　长久的沉默。

　　然后，一个老妇颤巍巍上台。

　　接着是一个瘸腿老汉。

　　接着是一个抱着牌位的年轻人。

　　一个，又一个。

　　他们走到朱元璋面前，没有打，没有骂。

　　只是平静地，说出那些被埋藏了太久的真相。

　　说出父亲是怎么被打死的。

　　说出女儿是怎么被抢走的。

　　说出田是怎么被夺的。

　　说出日子，是怎么过不下去的。

　　朱元璋跪在那里，听着。

　　听着这些他从未听过、也从未想过去听的……百姓的声音。

　　原来，他治下的江南，是这样的江南。

　　原来，他引以为傲的“洪武盛世”，是这样的“盛世”。

　　原来，他以为的“江山稳固”，是建立在这样的血泪之上。

　　夕阳西下，把审判台染成血色。

　　最后一个百姓说完，默默下台。

　　陈老实看向张无忌。

　　张无忌看向台下万民。

　　然后，他缓缓开口：

　　“朱元璋，你听见了吗？”

　　“这就是你治下的百姓。”

　　“这就是你坐拥的江山。”

　　“现在，你还觉得——你无罪吗？”

　　朱元璋抬起头，满脸泪痕。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最终，只是深深伏地，额头触地：

　　“我……罪该万死。”

　　四个字。

　　为这个千年帝制，画上了句号。

　　也为一个新时代，拉开了序幕。

　　台下，百姓沉默。

　　然后，不知谁先开始，轻轻鼓掌。

　　接着是更多人。

　　掌声从零星到连绵，最后汇成一片海洋。

　　不是庆祝一个人的死亡。

　　是庆祝——

　　一个时代的终结。

　　和一个，终于能挺直腰板做人的，新时代的开始。

　　夕阳彻底沉没。

　　但天边的晚霞，红得像火。

　　烧尽旧世界的火。

　　也照亮新世界的火。

　　而这场火，才刚刚开始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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