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魔化

　　段誉回到无量山时，已是深夜。

　　月光惨白，照在一片焦土废墟之上。昔日巍峨的山门只剩半截残碑，刻着“无量”二字的石匾碎成数块，散落在荒草丛中。祖师堂彻底坍塌，梁柱焦黑，依稀能看出焚烧的痕迹——那是神农帮攻山时放的火。

　　他在废墟中慢慢走着。

　　跛足的右腿每走一步都传来剧痛，空荡荡的右袖在夜风中飘荡。左手提着那柄普通铁剑，剑尖拖地，在碎石上划出“沙沙”的声响。

　　路过练武厅时，他停住了。

　　厅堂还算完整，只是青石地面上凝结着大片暗红色的冰晶——那是他屠戮时留下的痕迹。冰晶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仿佛凝固的血液，又像是某种不祥的符文。

　　段誉走到厅中央，缓缓坐下。

　　闭上眼，《辟邪剑谱》的心法自然运转。阴寒内力如冰河在经脉中奔涌，每循环一周天，右肩断口处就会传来刺骨的寒意——那不是疼痛，而是一种更深层、更彻底的冰冷。仿佛他的血肉、骨骼、乃至灵魂，都在逐渐冻结。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在大理皇宫的日子。

　　那时他还是个温润如玉的世子，读圣贤书，习君子礼，以为天下事都可以讲道理。父皇段正淳虽然风流，但对他还算疼爱；伯父段正明更是视如己出，常带他习武读书。

　　多天真啊。

　　段誉扯了扯嘴角，那笑容冰冷而扭曲。

　　江湖教会他的第一课，就是“道理”两个字，在刀剑面前一文不值。

　　他睁开眼，目光落在厅角一具尚未完全腐烂的尸体上——那是左子穆。这位无量剑派掌门至死都瞪着眼，脸上残留着惊骇与不甘。

　　“恨我吗？”段誉轻声问，仿佛在与死人对话，“我也恨你。但恨有什么用？死了就是死了，一了百了。”

　　他站起身，跛足走出练武厅，朝后山走去。

　　无量剑派后山有一处禁地，历代掌门严令弟子不得擅入。段誉原本不知，但那日屠戮时，从一名垂死长老口中逼问出了这个秘密。

　　穿过一片密林，拨开藤蔓，眼前出现一道石缝。

　　石缝仅容一人侧身通过。段誉挤进去，走了约莫十余丈，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处天然岩洞，洞顶有缝隙透下月光，照在洞中一尊玉像上。

　　那玉像雕刻的是一位宫装美人，手执长剑，衣袂飘飞，栩栩如生。玉质温润，在月光下泛着淡淡莹光，仿佛随时会活过来。玉像前的地面上，散落着两个卷轴。

　　段誉弯腰拾起。

　　第一个卷轴展开，是幅帛画。画中一男一女携手舞剑，姿态曼妙，旁边小字注解着步法方位——正是《凌波微步》。

　　第二个卷轴是幅经脉图，图上标注着真气运行路线，旁书《北冥神功》四字。

　　“逍遥派……”段誉喃喃念着卷末落款。

　　他盘膝坐下，借着月光细看。

　　《北冥神功》讲究“海纳百川”，以自身为北冥之海，可吸他人内力为己用。《凌波微步》则是套玄妙步法，按易经六十四卦方位行走，可于万军丛中来去自如。

　　都是绝世神功。

　　段誉冷笑。

　　“北冥神功？吸人内力？”他放下卷轴，“我这一身阴寒内力已与经脉融为一体，若再吸他人阳刚内力，只怕立时就要阴阳冲突，爆体而亡。”

　　“凌波微步……倒有些用处。”

　　他依照帛画所示，尝试踏出第一步。

　　右脚刚抬起，右腿断骨处便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他闷哼一声，额头渗出冷汗，却咬着牙继续踏出第二步、第三步……

　　起初踉跄，渐渐熟练。

　　月光下，那道单臂身影在岩洞中蹒跚游走，步法诡异难测，时而如风拂柳，时而如云出岫。虽因右腿残疾而大打折扣，但依旧快得令人目眩。

　　半个时辰后，他停下脚步。

　　周身真气奔涌，竟比之前快了三成。

　　“还不够。”段誉看向手中铁剑。

　　他将《北冥神功》与《辟邪剑谱》的心法在脑中对照、推演、融合。《辟邪剑法》求快，《北冥神功》求容——若能将阴寒内力修至极致，再以北冥之法吸纳天地阴气，或许……

　　他闭目冥想，体内真气按照全新的路线运转。

　　起初只是细微调整，渐渐大刀阔斧。阴寒内力如脱缰野马，在经脉中横冲直撞，所过之处，血管冻结，肌肉僵硬。但他不管不顾，强行推动周天。

　　不知过了多久。

　　段誉睁开眼。

　　呼出的气息竟在空中凝成白霜。

　　他抬起左手，掌心向上。心念一动，一缕惨白色的真气自掌心涌出，在指尖缭绕。真气所过之处，空气温度骤降，岩壁上凝结出细密的冰晶。

　　更诡异的是他的容貌。

　　原本俊秀的面庞，此刻苍白如纸，嘴唇冻得发紫。瞳孔深处，隐隐有冰蓝色的幽光流转。整个人散发着一种非人的、阴寒彻骨的气息。

　　“便叫‘冰魄冥功’罢。”

　　他缓缓起身，走出岩洞。

　　月光照在他身上，竟似被吸收了一般，周遭光线都黯淡三分。他每一步踏出，脚下杂草瞬间冻结、枯萎，仿佛被夺去了所有生机。

　　夜风吹过，扬起他空荡的右袖。

　　那道单臂身影转身，跛足走入山林深处。

　　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那影子扭曲如妖魔，在废墟间缓缓移动，最终消失在黑暗之中。

　　而无量山的废墟，重归死寂。

　　只有那尊玉像，依旧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静静注视着这个已经彻底疯狂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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