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跨年夜的“新年愿望”

　　日子在高压与等待中滑向岁末。监管调查进入了最繁琐的资料调取和质询阶段，林屿森如同被置于聚光灯和放大镜下，每一笔陈年旧账、每一句过往言论都可能被反复审视、恶意解读。舆论的漩涡也未曾停歇，虽然大规模的恶意造谣被律师函暂时压制，但各种含沙射影的“分析”和“猜测”仍在一些小圈子流传，像角落里挥之不去的霉斑。

　　林屿森瘦削得厉害，原本合身的西装穿在身上显得有些空荡，眼下是常年不褪的乌青。他身上的烟味越来越重，即使回到家，那味道也仿佛渗入了他的衣衫和皮肤。话变得更少，大多数时候只是沉默地处理工作，或者在极度疲惫时，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眉心那道褶皱如同刻上去一般。

　　苏念安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能做的，依旧是将家里打理得温暖整洁，准备他勉强能吃下几口的饭菜，在他偶尔流露出烦躁或疲惫时，默默地递上一杯温水或一条热毛巾。他们的交流变得精简而克制，往往一个眼神，一次短暂的交握，就包含了千言万语。

　　圣诞节的喧嚣与他们的世界无关。新年的脚步却无法阻挡地临近。街道两旁挂起了红灯笼，商场里循环播放着喜庆的音乐，处处弥漫着除旧迎新的气氛。然而，对于苏念安和林屿森而言，这个年关，更像一道需要艰难跨越的险隘。

　　十二月三十一号，一年的最后一天。天空阴沉，预报说傍晚可能有雪。

　　林屿森下午早早回了家。他看起来比平时更加疲惫，甚至有些心神不宁，显然，年终这个敏感节点，各方都在博弈施压。

　　“晚上……有什么安排吗？”苏念安试探着问。往年的跨年夜，即使再忙，林屿森也会尽量陪她，哪怕只是在家看一场电影，或者去江边看看烟花。

　　林屿森靠在沙发上，闭着眼，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没什么安排。累，不想动。”

　　意料之中的回答。苏念安没有失望，只是点点头：“嗯，那就在家吧。我随便做点吃的。”

　　她起身去厨房，心里盘算着做几个简单但应景的菜。打开冰箱，看到前几天采购时，鬼使神差买下的那包孕妇坚果和高钙牛奶，静静地躺在角落。她手指顿了顿，移开目光，拿出了别的食材。

　　晚餐很简单，四菜一汤。林屿森吃得很少，只是机械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餐厅里异常安静，只有电视里某个跨年晚会的预热节目，制造着虚假的热闹背景音。

　　吃完饭，林屿森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去书房，而是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望着外面阴沉沉的夜空和陆续亮起的万家灯火，背影孤峭。

　　苏念安收拾好碗筷，也走了过去，静静地站在他身边。

　　“又是一年。”林屿森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嗯。”苏念安应了一声，伸出手，轻轻挽住他的手臂。

　　窗外，不知何时开始，飘起了细小的雪花，在路灯的光晕中纷纷扬扬，悄无声息地覆盖着这座城市。

　　“还记得去年跨年吗？”林屿森低头看她，眼神在窗外雪光和室内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幽深。

　　苏念安点点头。去年跨年，他们刚订婚不久，林屿森带她去了一家需要提前数月预定的高空餐厅，整个城市璀璨的夜景尽收眼底。他在新年钟声敲响时吻了她，说新的一年，要带她去看更多的风景。那时候，烦恼似乎还很遥远，未来清晰而明亮。

　　“时间过得真快。”林屿森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近乎苦涩的弧度，“今年……好像什么都没做，尽在应付这些破事了。”

　　他的语气里，有着罕见的挫败和一丝自我怀疑。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不仅消耗着他的精力，也在磨损着他的锐气和信心。

　　苏念安心里一紧，更加用力地挽紧他的手臂，将头靠在他肩上。“不是的。你做了很多。你守住了公司，守住了我们的家。你比任何人都要坚强。”

　　林屿森没有说话，只是反手握住她挽着自己的手，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手背。

　　雪越下越大，渐渐有了声势，窗外很快变成白茫茫一片。远处隐约传来零星的鞭炮声，和电视里愈发高昂的晚会歌声混合在一起。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向零点。

　　苏念安看着窗外静谧的雪夜，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她转身，面对林屿森，双手捧住他消瘦而冰冷的脸颊，强迫他看着自己。

　　林屿森有些愕然，对上她异常明亮和坚定的眼眸。

　　“屿森，”苏念安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穿透了电视的喧闹，“看着我，听我说。”

　　林屿森怔怔地看着她。

　　“我知道这一年，你很难，很累，承受了太多不该承受的压力和污蔑。”苏念安一字一句地说，目光灼灼，“我也知道，前路可能还有很多艰难。但是，我不怕。只要我们在一起，我就什么都不怕。”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毕生的勇气，将自己心底深处、那个在超市里悄然萌芽、被她小心珍藏的念头，郑重地说了出来：

　　“所以，我的新年愿望是——”

　　她顿了顿，清晰地、缓慢地，说出了那六个字：

　　“我希望，我们能有一个健康的宝宝。”

　　话音落下，世界仿佛安静了一瞬。窗外的雪落无声，电视里的喧闹成了模糊的背景。苏念安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和林屿森骤然变得急促的呼吸。

　　林屿森彻底愣住了。他脸上的疲惫和阴郁在瞬间凝固，被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所取代。他深邃的眼眸紧紧锁住苏念安，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惊愕，茫然，随即是巨大的震动，以及一丝……猝不及防的、被强行从冰冷深渊中拉扯出来的、属于“生”的暖意和刺痛。

　　宝宝？孩子？在这个他们自身都风雨飘摇、前途未卜的时刻？

　　他几乎要脱口而出“现在不是时候”，或者“别开玩笑了”。但看着苏念安那双清澈见底、充满了无比认真和期待的眼睛，所有理智的、现实的、冰冷的反驳，都卡在了喉咙里。

　　她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一时冲动。她是认真的。她将这个愿望，作为新年伊始最重要的事情，郑重地告诉了他。这不是索取，不是压力，而是一种宣告——宣告她对未来的信心，宣告她对他们的感情的坚信，宣告她愿意与他共同孕育和承担一个新生命的决心。

　　这个愿望，像一颗小小的、却无比炽热的火种，猛地投入林屿森被寒意和戾气包裹的心湖。冰层被炸开，冰冷的湖水下，那些被压抑已久的、对正常生活的渴望，对家庭温暖的向往，对延续生命的本能期待，瞬间翻涌上来，冲击得他头晕目眩。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喉结剧烈地滚动着，眼眶毫无征兆地红了。

　　苏念安看着他眼中瞬间积聚的水光，看着他脸上那混合着震惊、感动、痛楚和一丝茫然的复杂表情，自己的眼眶也迅速湿润了。她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充满爱意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回应。

　　窗外的雪，纷纷扬扬，将世界装点得一片纯白洁净。

　　电视里，跨年倒计时的声音骤然放大，主持人激动地喊着：“十！九！八！七……”

　　在震耳欲聋的倒数声中，在漫天飞舞的雪花见证下，林屿森猛地伸出手，将苏念安用力地、紧紧地拥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揉碎。他将脸深深埋在她的颈窝，肩膀无法控制地微微耸动。

　　“……三！二！一！新年快乐——！！！”

　　电视里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和绚烂的虚拟烟花。窗外，远远近近，真正的烟花也开始在夜空中绽放，五彩斑斓的光芒透过雪花，映在客厅的玻璃上，明明灭灭。

　　在这个新旧交替、喧嚣与寂静交织的时刻，林屿森在苏念安耳边，用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哽咽着说：

　　“好……”

　　只有一个字，却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承载了千钧的重量和承诺。

　　“我们一起努力……一定会实现的。”

　　苏念安的泪水瞬间决堤。她紧紧回抱着他，在他怀里用力点头。

　　窗外的烟花此起彼伏，照亮了雪夜，也照亮了相拥的两人。电视机里的热闹与他们无关，他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分享着这个关乎未来、关乎希望、也关乎最深爱恋的“新年愿望”。

　　这个愿望，像一道划破厚重阴霾的闪电，像一粒落入贫瘠心田的种子。它没有解决任何眼前的官司和污蔑，却以一种最原始、最强大的方式，重新点燃了他们内心对生活的热爱和对未来的期盼。

　　无论前路还有多少风雪，至少在这一刻，他们拥有了共同的、温暖而坚定的方向。孕育新生命的愿望，成为了他们抵御寒冬、携手前行最温暖也最有力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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