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晚自习后的路灯影

　　青城的秋意渐浓，梧桐叶片边缘染上了深浅不一的金黄，风里也带上了明显的凉意。期中考试的压力如同悄然弥漫的雾气，笼罩在高一年级的教学区。为了应对考试，学校宣布从本周开始，高一、高二年级增设晚自习，从晚上七点到九点。

　　消息公布时，教室里一片哀鸿遍野。夏晓冉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哀叹：“完了完了，美好的夜晚就此终结，我与我的电视剧、我的小说、我的游戏机，就要被迫分离了……”

　　苏念安心里也有些发怵。晚自习意味着放学时间更晚，天也黑透了。从学校走回家那二十分钟的路程，在白天看来充满烟火气，到了夜晚，路灯昏暗，行人稀少，对于独自走路的女生来说，难免有些忐忑。而且……晚自习结束都九点了，林屿森高三的晚自习肯定更晚，他还会等她一起回家吗？高三时间那么紧，他应该直接住校或者更晚才走吧？

　　她心里揣着这点不确定，放学收拾书包时都有些心不在焉。

　　走到校门口，天色已经擦黑，路灯渐次亮起，在暮色中晕开一团团昏黄的光圈。苏念安正犹豫着是等一等看看，还是自己硬着头皮走回去，视线却在触及校门旁那棵熟悉的老梧桐树下时，倏然定住。

　　林屿森依旧站在那里。

　　和平时下午放学时一样，他单肩背着书包，身姿挺拔，只是身上换了件厚些的外套。昏黄的路灯光线落在他身上，柔和了他略显清冷的轮廓，在地面投下一道长长的、安静的影子。他似乎等了一会儿，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微弱的荧光映亮了他低垂的眼睫。

　　他……真的在等她。连晚自习后的时间，也一并纳入了“一起回家”的约定里。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冲散了苏念安心头那点不确定和忐忑，甚至比口中含着的草莓糖带来的甜意更加汹涌澎湃。她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来到他面前，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雀跃：“屿森哥！”

　　林屿森抬起头，收起手机，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淡淡地“嗯”了一声。“走吧。”他言简意赅，转身迈开了步子。

　　苏念安赶紧跟上，与他并肩走入被夜色和路灯笼罩的街道。

　　晚自习后的街道，与白日里截然不同。喧嚣褪去，店铺大多已经打烊，只剩下零星几家便利店还亮着灯。车辆稀少，行人更是寥寥。秋夜的凉风拂过，带着落叶的簌簌声响，更显得周遭静谧。路灯间隔着立在道路两旁，光线不算明亮，只能照亮一小片区域，将两人的身影时而拉得极长，时而缩短，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一开始，两人都沉默着。只有脚步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响，格外清晰。苏念安还沉浸在数学题和英语单词的余波里，脑子有些昏沉。凉爽的夜风倒是让她清醒了不少。

　　她偷偷侧过头，看向身边的林屿森。他走路的时候习惯微低着头，似乎总是在思考着什么，侧脸线条在明明灭灭的路灯下显得格外流畅好看。他很高，她需要微微仰视。这个角度，能清晰地看到他挺直的鼻梁，微抿的薄唇，以及偶尔因为光线角度而轻轻颤动的长睫毛。

　　他好像……真的很好看。不是那种张扬的帅气，而是一种沉静的、内敛的，如同月光下深潭般引人探究的清俊。

　　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闯入脑海，让苏念安的心跳漏了一拍，脸颊也有些发烫。她慌忙移开视线，低下头，假装在看地上两人交叠移动的影子。

　　他的影子总是能将她的完全笼罩住，或者紧紧挨着，亲密无间。光影变幻间，影子时而分离，时而交融，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舞蹈。

　　“数学复习得怎么样？”林屿森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在安静的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啊？”苏念安回过神，连忙回答，“还……还行吧。就是函数那一块还是有点绕。”

　　“回去把错题本上的同类题型再看一遍。”他给出建议，语气是惯常的冷静，“重点是理解思路，不是死记步骤。”

　　“嗯，知道了。”苏念安乖乖应下。

　　短暂的交流后，又陷入了沉默。但这次的沉默，却不似刚才那般带着点陌生的尴尬，反而流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的安宁。仿佛只是这样并肩走着，什么都不说，也是一件很自然、很舒服的事情。

　　走过一个拐角，路灯似乎更暗了一些，前方有一段路的路灯坏了，漆黑一片。苏念安下意识地放缓了脚步，心里有些发毛。她从小就有点怕黑，尤其是不熟悉环境下的黑暗。

　　就在这时，走在她斜前方的林屿森，脚步也慢了下来，不着痕迹地调整了位置，变成了几乎与她并肩，并且更靠近路中间、光线相对好一点的那一侧。他没有看她，也没有说话，但这个细微的动作，却像一道无声的屏障，瞬间驱散了苏念安心头刚刚升起的恐惧。

　　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手臂偶尔摆动时，外套布料带来的轻微摩擦声，以及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清爽干净的气息，混合着秋夜的微凉，萦绕在鼻尖，让她无比安心。

　　她重新抬起头，看着前方那片需要共同穿过的短暂黑暗，忽然就觉得，没那么可怕了。

　　穿过黑暗路段，重新回到路灯的光晕下。苏念安的心慢慢落回实处，一种混合着依赖、感激和某种更深层次悸动的情绪，在她心底悄然蔓延。她再次将目光投向地面上两人的影子。

　　这一次，她看得更加大胆，也更加专注。

　　他的影子沉稳而修长，她的影子娇小，紧紧跟随。光影流转间，她的影子偶尔会“不小心”蹭到他的，或者像是依赖般倚靠过去。在现实里不敢也不能做出的举动，在这无声的、被拉长的影子里，却仿佛得到了默许和实现。

　　她偷偷地、小心翼翼地，让自己的影子更贴近他的。当两个影子在某一刻几乎完全重叠，不分彼此的时候，一种隐秘的、带着罪恶感的甜蜜，在她心间炸开，像偷尝了禁果。

　　她甚至开始玩起了只有自己知道的小游戏——计算着步伐，试图让两人的影子在每一盏路灯下，都能以最“亲密”的姿态出现。

　　林屿森似乎并未察觉到身边女孩这些丰富而曲折的内心活动。他依旧沉默地走着路，目光平视前方，偶尔会因为远处驶过的车灯而微微眯起眼睛。

　　但若苏念安此刻敢抬头仔细看，或许会发现，在她偷偷玩着影子游戏，脸颊泛红时，他那看似平静无波的嘴角，似乎也曾有过一丝极其微小的、几乎难以捕捉的上扬弧度。

　　这段二十分钟的夜路，因为有了这些无声的观察、隐秘的靠近和心底无声的波澜，变得格外漫长，又格外短暂。

　　终于，看到了熟悉的小区大门和两家并排的小楼轮廓。温暖的灯光从窗户里透出来，驱散了秋夜的寒凉。

　　在林家门前站定，苏念安抱着书包，仰头看着林屿森。路灯在他身后，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光。

　　“屿森哥，谢谢你等我。”她真心实意地道谢。

　　“没事。”林屿森看着她，昏黄的光线下，她的眼睛显得格外明亮，像落入了星辰。他顿了顿，补充道，“以后晚自习，都在老地方等。”

　　“嗯！”苏念安用力点头，心里的欢喜像是要满溢出来。

　　“快回去吧，外面冷。”他说。

　　“好，屿森哥晚安。”

　　“晚安。”

　　苏念安转身，脚步轻快地跑向自己家的大门。输入密码，推开门的瞬间，屋内的暖光和父母的交谈声涌了出来。她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却觉得一颗心滚烫。

　　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刚才路灯下的一幕幕——他等待的身影，并肩走过的静谧，穿过黑暗时他无声的庇护，还有……那些只有她和影子知道的、甜蜜的秘密。

　　今晚的数学题和英语单词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取而代之的，是那个清俊沉默的少年，和他被路灯拉得长长的影子。

　　她知道，有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在她心里，也在他们之间。

　　这条晚自习后的夜路，因为这些昏黄的路灯和地上交叠的影子，注定将成为她青春记忆里，一幅永不褪色的、带着悸动温度的画卷。

　　第六章 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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