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长夜守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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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伯利亚的观测站里,时间像冻结的树脂般粘稠缓慢。

  伊戈尔检查完最后一架无人机的电池,将它们排列在充电座上。十二架小型无人机在站内一字排开,红绿色的指示灯在昏暗中规律闪烁,像一群沉睡的机械萤火虫。窗外,风雪暂歇,但天空仍是厚重的铅灰色,不见星月。

  “屏蔽场还能维持四小时。”安娜看着系统界面上的倒计时,“之后我们就要完全暴露在意识场辐射中了。”

  “四小时够他们解除装置吗?”里希特从检修竖井爬上来,手里拿着一个锈蚀的苏联时代应急医疗箱,“我在下面找到了这个,里面还有吗啡和抗生素,过期三十年了,但密封完好。”

  “总比没有强。”伊戈尔接过医疗箱,检查注射器,“系统说解除需要三到四小时,现在过去了两小时十七分。他们应该到关键时刻了。”

  无线电静默。自从上次与韦纳教授短暂通话后,频道里只剩静电噪音。安娜每隔十五分钟尝试呼叫一次,但无人应答。

  “其他节点呢?”里希特问。

  安娜调出系统共享的全球状态图——五个光点分布在地球的不同角落,颜色代表控制状态:西伯利亚是稳定的蓝色;智利是闪烁的红色(能量过载后的瘫痪状态);刚果是浅绿(隔离进行中但缓慢);澳大利亚是橙黄(表面休眠但检测到内部活动);巴黎则是刺目的猩红与深蓝交织,像两个巨兽在撕咬。

  “巴黎……很激烈。”安娜轻声说,“控制权每几分钟就易手一次。系统说管理员亲自介入了意识空间的争夺。”

  “管理员到底是……”里希特欲言又止。

  “陆涛和沈翊的意识融合体,加上系统的逻辑框架。”伊戈尔说,“沃尔科夫记忆中关于管理员的部分很模糊,但有一点明确:管理员不是神,也不是机器,它是一个不得已的应急方案。当节点面临无法通过常规手段解决的危机时,系统会筛选出最合适的意识模板进行融合,生成临时管理员人格。任务完成后,人格会……解散。”

  “解散是什么意思?”

  “意识回归原始状态,但记忆和人格边界可能模糊。用沃尔科夫的比喻:就像把两杯不同颜色的水倒进一个容器混合,完成任务后再倒回两个杯子——颜色再也回不到最初了。”

  三人沉默。窗外的风雪又起,刮过观测站外墙,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所以他们是在用自己的一部分作为代价。”安娜说。

  “所有人都在付出代价。”伊戈尔看向地下入口方向,“我们也是。”

  地下五十米,控制室内。

  里希特(地下那位)的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他正用镊子夹着一根比头发丝还细的导线,小心翼翼地从自毁装置的电路板上分离。旁边,伊戈尔举着强光手电和放大镜,呼吸都屏住了。

  “这是最后一个安全连锁。”里希特的声音压得极低,“连接中子源触发器的备用电路。如果剪错线,或者造成短路……”

  “我知道。”伊戈尔说,“屏蔽场还剩一小时二十二分钟。我们能完成。”

  “不是时间问题,是精度。”里希特用棉签蘸取无水乙醇,清洁焊点周围三十年积攒的氧化物,“这些老式苏联电路用的焊料含铅量高,容易产生‘锡须’——微小的金属晶须生长,可能造成意外短路。我需要先扫描整个板子,确认没有锡须搭桥。”

  他取出便携式电子显微镜,连接平板电脑。放大五百倍的画面显示:电路板上果然有蛛网般的银色晶须,像某种邪恶的生命体般在焊点间蔓延。

  “见鬼。”里希特骂了句俄语,“至少二十处潜在短路点。需要逐一清除。”

  “怎么清除?”

  “用激光笔,最低功率,点灼。但必须绝对稳定,手抖一丝,就可能击穿绝缘层。”他看向伊戈尔,“我需要你按住我的手腕。”

  伊戈尔放下手电,双手握住里希特的手腕——不是简单的扶持,是用全身力量形成人肉支架,抵消一切细微颤抖。

  激光笔亮起红色的光点。里希特深吸一口气,开始工作。

  第一个锡须。光点对准,按下按钮,瞬间的高温使金属晶须气化,在显微镜画面中消失。没有伤及底层电路。

  第二个。第三个。

  时间流逝。屏蔽场的倒计时跳到一个小时以内。

  外面,风雪加剧。观测站的窗户开始结冰,温度降到零下三十五度。无人机群自动启动除冰程序,旋翼上细小的加热丝开始工作。

  安娜裹紧防寒服,盯着监控屏幕。突然,屏幕一角闪过一个异常热源——不是人类,体型较小,移动迅速。

  “有东西靠近。”她低声说。

  伊戈尔(地上的)立刻抓起望远镜。夜视模式下,他看到雪地里有几个低矮的身影在匍匐前进。狼?不,动作太协调,而且……背着东西。

  “是机械犬。”他认出来了,“四足无人平台,携带传感器和小型武器。‘棱镜’的第二波攻击,这次不用人类了。”

  四台机械犬在雪地中散开,呈扇形向观测站逼近。它们的红外传感器锁定了建筑的热源,摄像头转动,扫描窗户和出入口。

  “无人机能对付吗?”里希特问。

  “不知道。系统没给战斗指令,只设定了警戒模式。”安娜操作控制台,试图调出无人机的武器配置信息,但界面锁定,只有简单的状态显示。

  第一台机械犬接近到五十米距离,突然加速冲刺,直扑观测站大门。

  就在这时,最近的无人机动了——不是开火,而是俯冲,用机身直接撞击机械犬的头部传感器。“砰!”金属碰撞声,机械犬被撞翻在地,无人机也旋翼受损,坠落雪中。

  但撞击触发了机械犬背上的装置:它腹部弹开,释放出数十个网球大小的球形单元。这些小球落地后立刻展开六条细腿,变成蜘蛛状的微型机器人,潮水般涌向观测站。

  “自组装微型群。”伊戈尔脸色变了,“它们会从任何缝隙钻进来。”

  话音刚落,就听到墙壁通风口传来刮擦声——蜘蛛机器人开始啃噬金属格栅。

  “火烧!”安娜冲进厨房,找到半瓶工业酒精和抹布,制作简易燃烧瓶。伊戈尔则拿起消防斧,守在通风口下方。

  第一只蜘蛛咬穿格栅掉落,伊戈尔一斧劈碎。但更多蜘蛛涌了进来,它们的目标明确:直奔控制台和无线电设备。

  燃烧瓶抛出,酒精在蜘蛛群中炸开火焰,烧毁一片。但机器人数量太多,而且似乎有学习能力——后续的蜘蛛避开火焰,从天花板爬行。

  观测站内陷入混战。斧头、铁棍、火焰,对抗成群的微型机器。无人机又撞毁了两台机械犬,但剩余一台绕到建筑背面,开始撞击墙壁薄弱处。

  “要守不住了!”安娜大喊,用铁管砸碎一只跳向她面部的蜘蛛。

  就在这时,地下传来沉闷的震动。

  不是爆炸,是更深层、更厚重的震动,像地球本身在翻身。

  所有蜘蛛机器人突然停止动作,集体转向地下入口方向,然后——自爆。一连串微小的爆炸声,它们化作金属碎片。

  最后那台机械犬也停止攻击,转向撤离,但没走几步就瘫倒在地,动力系统失效。

  风雪中,一个声音通过观测站外墙的旧式广播喇叭响起——是系统的合成音,但带着管理员特有的那种冷静与疲惫:

  “西伯利亚节点深度防御协议已激活。地脉谐振器启动,产生定向次声波与电磁脉冲,摧毁了所有未受保护的电子设备。效果半径五百米,持续时间三分钟。”

  震动停止了。

  观测站内一片狼藉,但入侵者全灭。

  “代价是什么?”伊戈尔问向空中。

  “消耗了节点储备能量的7%。”管理员的声音回答,“但争取到了时间。地下,装置解除工作已进入最后阶段。地上,你们需要立即准备撤离。”

  “撤离?去哪里?”

  “运输机一小时后抵达,坐标已发送到你们的导航设备。你们要前往巴黎,支援那里的最终争夺。西伯利亚节点将进入完全封闭状态,直至全球危机解除。”

  “那地下的人——”

  “他们会完成工作,然后通过安全通道直接前往撤离点。”管理员停顿了一下,“你们做得很好。现在,收拾必要物品,准备移动。”

  通话结束。

  安娜、伊戈尔、里希特(地上的)对视一眼,开始快速行动。武器、食物、医疗用品、数据存储设备——所有能带走的,塞进三个背包。

  地下控制室里,真正的最后一步开始了。

  里希特剪断了最后一根导线。电路板上所有指示灯熄灭,包括那个红色的倒计时显示屏。

  “自毁装置……解除完成。”他瘫坐在椅子上,手臂因长时间保持姿势而剧烈颤抖。

  伊戈尔(地下的)扶住他。“能走吗?”

  “给我一分钟。”里希特灌了一口水,然后看向那个已经被拆解成零件的核地雷,“我们刚刚阻止了五千吨当量的爆炸。但地球上还有四个同样的东西,在倒计时。”

  “其他人会处理。”伊戈尔说,“我们现在要出去,赶上飞机。”

  他们沿着维修隧道返回,走到一半时,侧面墙壁滑开一扇暗门——是系统指示的安全通道。通道内有轨道和小型轨道车。

  “坐上去,它会带你们到三公里外的隐蔽机库。”管理员的声音在通道内响起,“运输机在那里等待。记住,巴黎的战斗将决定一切。你们不是士兵,但你们是见证者——也是守护者。”

  轨道车启动,在黑暗的隧道中滑行。

  车上,里希特看着手中那个铅屏蔽罐——里面装着从核地雷中取出的铍球核心。“我们带着这个?”

  “系统说需要它作为证据,也是制衡‘棱镜’的筹码之一。”伊戈尔说,“他们不会轻易引爆还有利用价值的节点。”

  轨道车加速。风声在耳边呼啸。

  二十分钟后,他们抵达隐蔽机库。一架改装过的安-26运输机引擎已经启动,安娜等人已经在机舱内等候。

  登上飞机,舱门关闭。飞机滑出掩体,冲入西伯利亚的夜空。

  舷窗外,地面的观测站越来越小,最后被风雪吞没。

  而在观测站下方,在五十米深的岩石与冰雪之中,西伯利亚节点真正进入了休眠。能量屏障完全闭合,所有对外通道封锁。它像一个埋藏在永冻层中的时间胶囊,守护着那些危险的秘密,等待未来某天——如果还有未来——被重新开启。

  飞机转向西南,航向巴黎。

  驾驶舱里,飞行员收到了系统传输的航线指引和加密的飞行许可。这是一条非常规航线,要穿越多个国家的领空,但许可代码显示最高优先级。

  “我们能在八小时内抵达巴黎郊外的一个废弃军用机场。”飞行员向后舱喊话,“抓紧时间休息。巴黎那边……情况复杂。”

  伊戈尔靠在机舱壁上,闭上眼睛。但睡不着。

  他想起管理员的话:“你们是见证者——也是守护者。”

  见证什么?守护什么?

  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这架飞机上的七个人(三名原队员、四名系统从周边区域调集的支援人员),正飞向一场可能决定人类意识自主权的战斗。

  而他们携带的,除了武器和装备,还有西伯利亚永冻土的寒意,以及一个关于文明火种究竟该如何保存的、沉重的问题。

  长夜依旧,但东方天际线处,已有一丝极淡的灰白——黎明前的最后黑暗。

  飞机引擎轰鸣,划破寂静的天空。

  第五卷的余烬,正飘向第六卷的火场。

  巴黎,在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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