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遗产

　　第二十三章：遗产

　　陈伯的葬礼很简单，在老街坊和少数几位穿着便装、神情肃穆的警察注视下，老人的骨灰被安葬在城郊一处安静的墓园。没有哀乐喧天，只有细雨霏霏，仿佛天地也在为这位沉默的守护者送行。

　　陆涛站在墓前，雨水打湿了他的肩头，他却浑然不觉。他看着那块新立的、只简单刻着姓名和生卒年月的墓碑，眼前浮现的却是老人坐在瓦房里，对着沙盘凝神推演的模样。

　　“陈伯，走好。”他在心里默默说道，“剩下的，交给我们。”

　　葬礼结束后，陆涛带着小李，再次走进了那间熟悉的、如今已彻底空寂的瓦房。屋里还残留着陈伯生活过的气息，那股混合着旱烟、旧木和沙土的味道。那个承载了无数秘密的沙盘，静静放在角落，上面的痕迹已经被陆涛小心地拍照留存，但沙土本身还保持着陈伯最后一次推演后的凌乱状态。

　　“头儿，这里……怎么处理？”小李看着空荡荡的屋子，语气有些感伤。

　　“先保持原样。”陆涛的目光扫过屋内每一件简陋的家具，“陈伯留下的，不只是沙盘。”

　　他开始系统地整理陈伯的遗物。老人的生活极其简朴，衣物寥寥无几，家具也都是用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物件。但在那个放着沙盘的矮柜抽屉深处，陆涛找到了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打开油布，里面是一个略显陈旧的硬壳笔记本，以及几本纸张已经泛黄、边缘卷起的旧式工作手册。

　　陆涛深吸一口气，翻开了那本硬壳笔记本。

　　里面并非日记，而更像是一种……记录。用铅笔或圆珠笔，以极其简练、甚至有些破碎的词句，记录着日期、地点和寥寥几个关键词。

　　“丙申年三月初七，东沟，丢牛，沙显坎位，水边枯柳下。”

　　“戊戌年腊月廿二，西街，走失幼童，气聚西南废园，井口石压。”

　　“庚子年七月中，南郊车祸，现场浊气盘桓三日不散，非意外……”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这些年陈伯通过沙盘感知到并可能暗中指点过的事件。记录断断续续，跨越了十几年。越往后翻，记录越少，但涉及的事件却越发沉重。

　　陆涛的心跳加快了。他快速翻到笔记本的后面部分。

　　在最后几页，笔迹变得比之前更加潦草、虚弱，仿佛写字的人已经耗尽了心力。

　　“……红星……07……怨气深重……缠缚多年……”

　　“……王海……浊源……线牵多处……”

　　“……桥上……影重叠……水下……有金……”

　　“……明远……我的儿……墓……不安……”

　　看到“明远”两个字，陆涛的手猛地一颤。那是陈伯早逝独子的名字！陈伯记录下了自己对儿子死亡的不安？他一直怀疑那不是意外？

　　他立刻拿起那几本旧工作手册。这些手册的封面印着“红星机械厂生产记录”的字样。翻开里面，记录的却并非生产数据，而是一些零散的代号、金额、日期，以及……几幅手绘的简易结构图，似乎是什么设备的内部构造和管路走向，旁边用红笔标注着一些问题和警示符号，比如“此处密封薄弱”、“油路压力异常峰值”。

　　其中一本手册的最后一页，用更加急促的笔迹写着：“数据被改！王海逼签！李师傅冤！他们要害我！！”

　　字迹到这里戛然而止，纸张有被用力抓握过的褶皱痕迹。

　　陆涛瞬间明白了。这些手册，是陈伯在红星机械厂工作时期，私下记录的技术笔记和对那台出事机床隐患的担忧！他可能早就发现了问题，并且记录了原始数据，但王海（或许还有其他人）篡改了官方数据，逼迫他签字认定是李建国操作不当！陈伯不肯同流合污，所以也遭到了排挤甚至……更可怕的报复？他儿子的“意外”死亡，是否就与此有关？

　　陈伯之所以对“红星07”的“怨气”如此敏感，不仅仅是因为李建国的悲剧，更因为这是他亲身经历、并可能因此付出惨痛代价的冤屈！他一直活在内疚、愤怒和丧子的巨大痛苦中！

　　那沙盘，不仅是他帮助他人的工具，更是他倾诉痛苦、追寻真相的唯一途径！

　　陆涛紧紧攥着这些发黄的纸页，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终于理解了陈伯那份深沉的悲哀和执着从何而来。这不是简单的乐于助人，这是一个被时代和阴谋碾压过的灵魂，在用自己最后的力量，守护着内心的正义，并试图揭开覆盖在至亲死亡之上的迷雾。

　　“王海背后的，不只是周永福……”陆涛声音沙哑地对小李说，“当年红星厂的事，牵扯的人可能更多，更脏！陈伯的儿子，很可能也是受害者之一！”

　　他将笔记本和工作手册小心地收好，这些是比任何物证都更重要的线索，它们指向了案件最原始的罪恶起点，也连接着陈伯最深沉的个人悲剧。

　　离开瓦房前，陆涛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凌乱的沙盘。他走过去，没有试图去修复那些痕迹，而是伸出手，轻轻拂过沙子的表面。

　　冰凉，粗糙。

　　但这一次，他仿佛能感觉到，这沙粒之中，沉淀着的不仅仅是地理的“理”，更有一个老人一生的悲欢、坚守与未尽的呐喊。

　　“我会查清楚的，陈伯。”他轻声说，“所有的一切。”

　　他锁上门，走进细雨中。

　　陈伯的遗产，不仅仅是这些纸页和那个沙盘，更是一条用生命铺就的、通往最终真相的荆棘之路。

　　现在，这条路的终点，清晰地指向了两个方向：一是现任住建局副局长孙耀民及其背后的保护伞网络；二是二十年前红星机械厂那起被掩盖的事故，以及陈明远死亡的真相。

　　这两条线，在周永福这里交汇，而源头，却深埋在过去。

　　陆涛知道，接下来的战斗，将不再仅仅是为了破获眼前的连环命案，更是为了告慰一个父亲持续了二十年的痛苦灵魂，为了揭开一段被尘封的、血淋淋的历史。

　　他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雨丝落在脸上，冰冷而清醒。

　　路，还很长。但方向，从未如此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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