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海疆新象

　　东海之滨，望海卫。

　　此处本是一处不甚起眼的军港，因“星穹号”的建造与远航筹备，如今已成为帝国东南沿海最繁忙、戒备也最森严的所在。咸湿的海风裹挟着桐油、新木与铁锈的气息，日夜不停地吹拂着这片土地。

　　陈瑄站在新搭建的了望台上，眉头紧锁，望着下方港湾内正在进行适应性训练的水师舰队。这些原本威风凛凛的战舰，此刻在海上行驶，却总给人一种“滞涩”之感。并非船体或船员的问题，而是这片大海本身，仿佛失去了往日的“活力”。

　　“灵汐退潮”的影响在这里尤为明显。海水颜色似乎都黯淡了几分，以往随船可见的、闪烁着磷光的浮游生物近乎绝迹。舰船上那些铭刻着简易聚灵阵法的风帆，汲取元气的效率大减，导致航速比以往慢了近两成。更棘手的是，依靠元气驱动的一些侦查、传讯法阵，也时灵时不灵，给航行和指挥带来了极大不便。

　　“将军，”一名副将快步登上了望台，脸上带着忧色，“‘飞鱼’快船回报，西南五十里外，‘黑礁群’海域附近，再次发现大规模鱼群异常聚集，且有攻击渔船迹象。另外，三号巡逻舰传讯，其船底感应法阵探测到有大型不明生物在舰队外围徘徊，能量反应……很混乱。”

　　陈瑄揉了揉眉心，这些情况近日来越发频繁。大海变得陌生而充满敌意。“传令各舰，加强警戒，启用苏先生改良后的‘水纹侦测阵’，优先保障自身安全。另，派‘海鹞’小队前往黑礁群，驱散异常鱼群，必要时……可动用震波弩，但尽量勿伤及普通渔获。”

　　“遵命！”副将领命而去。

　　陈瑄的目光转向港口另一侧，那片被划出的特殊区域。苏澜一袭素衣，正站在齐膝深的海水中，双手虚按海面，周身散发着淡蓝色的微光，与周围数名手持罗盘、阵旗的水师学员一同，似乎在调试着什么。她在传授一种基于潮汐与星辰感应的新型导航与侦测法门，以弥补传统法阵失效带来的空白。

　　这些日子，陈瑄对这位异族女子的观感，已从最初的谨慎、好奇，变为了如今的钦佩与信赖。她并非空谈理论，而是能将那些玄奥的知识，转化为切实可行的技术。更重要的是，她身上有种与大海浑然一体的气质，一种对海洋深沉的理解与……悲悯。

　　经过一番忙碌之后，终于将所有的军务事宜全部处理妥当。陈瑄缓缓站起身来，活动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后，迈步走向那座高耸入云的了望塔。

　　站在塔顶极目远眺，可以看到辽阔无垠的大海以及远处星星点点散布着的渔船。然而此刻，这些原本应该平静祥和的景象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吵闹声打破。

　　尚未走到近前，陈瑄便隐隐约约地听到从港口入口处传出一阵阵嘈杂而又刺耳的声音。待到走近一看，眼前的情景让他不由得皱起眉头——只见几十位肤色黝黑、衣衫褴褛的渔民正围聚在一起，他们个个情绪异常激动，七嘴八舌地叫嚷着些什么。而在这群人中间，则有几个身着水师制服的后勤官员显得有些狼狈不堪。

　　......为什么不许我们出海捕鱼?! 我们世世代代都是靠着这大海为生啊! 如今你们竟然把这片最富饶的渔场给封住了，难道要逼得我们活活饿死不成?

　　大人，请您高抬贵手开恩吧! 我家已经快要断炊啦! 求求您就让我们到附近的海域随便撒几网，保证绝不会接近军港半步!

　　俺听别人说，就是因为你们在这里捣鼓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惹恼了海龙王，所以现在连鱼儿都不肯上钩咯!

　　面对渔民们如此愤怒且不依不饶的质问与指责，几位水师后勤官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尽管他们一再尝试向众人解释此次封锁海域完全是出于安全考虑，但无奈此时民怨沸腾，根本无人愿意倾听他们的说辞。眼看着场面越来越混乱，大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陈瑄的面色也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就在他准备挺身而出平息骚乱之时，苏澜出现在人群之中。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走到那群渔民面前，湛蓝的眼眸平静地扫过众人。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莫名的穿透力，让喧闹的人群不由自主地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着她，这个蓝眼睛、气质非凡的女子，在军营中地位特殊，渔民们既好奇又有些畏惧。

　　海，没有动怒。 苏澜轻轻地说道，她的声音清脆而又清澈，宛如天籁一般，让人不禁为之陶醉。这美妙的嗓音似乎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能够平复人们内心的烦躁和不安。

　　众人纷纷被吸引住了目光，只见苏澜伸出玉手，朝着远方那片颜色诡异的海域一指，继续说道：看那边，那些海水已经失去了原本应有的生命力，不再具备滋养万物的。这些鱼儿们之所以会聚集在一起，并非是想要发动什么攻击，仅仅是出于生存的本能，去寻找那最后的一线生机罢了。它们也跟我们一样感到恐惧和无助，同时也都忍受着饥饿的折磨。所以，如果你们现在贸然闯入这个地方，不仅无法解决问题，反而会让局势变得更加混乱不堪，说不定还会招惹来更为凶险可怕的存在呢！

　　她的这番话犹如醍醐灌顶般点醒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其言语之中透露出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就好像真的曾经目睹过海底世界所发生的所有事情一样。

　　这时，人群中的一名年迈的渔夫忍不住颤抖着声音发问：姑...姑娘啊，您刚刚说大海生病了，那么请问......它还有痊愈的希望吗？咱们这些靠海为生的老百姓，日后该如何是好哇？

　　听到这话，苏澜微微一怔，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她默默地将视线转向身旁的陈瑄，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感，似乎在等待着他给出答案。

　　陈瑄会意，上前一步，朗声道：“乡亲们！海域封锁，实属不得已！朝廷已知海疆异变，燕王殿下更亲自督造新船，探寻解决之道！眼下，还请大家稍安勿躁！卫所已开设粥棚，并按人头发放应急钱粮，助大家度过难关！待查明原因，海疆平定，定会重开渔场！”

　　他语气诚恳，并给出了实际的救济措施，渔民们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在士兵的引导下，陆续前往领取救济。

　　人群渐渐散去，原本喧闹嘈杂的码头此刻变得冷清而寂静。陈瑄看着眼前空荡荡的景象，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无奈和苦涩。

　　他转过头来，对着身旁的苏澜苦笑一声说道：让苏先生见笑了。这些百姓生活如此艰难困苦，每到这种时候，我都深感自己肩负的责任愈发沉重了起来啊！

　　苏澜静静地凝视着远方，目光落在那些渐行渐远、步履蹒跚的渔民身上。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叹息道：人们渴望生存下去的欲望并没有什么过错可言。只不过他们无法察觉到隐藏在背后更为巨大的潜在危险罢了。

　　说到这里，苏澜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将视线移回到陈瑄身上，语气坚定地说：不过刚才陈将军处理事情时，既展现出刚强果断的一面，又不失温和宽厚之心，可以说是刚柔并济，实在非常妥当。 这可是苏澜首次如此直接且毫不吝啬地给予陈瑄肯定与赞扬呢。

　　听到苏澜这番话，陈瑄显然有些惊讶，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并流露出一抹释然的微笑回应道：瑄我只是一个粗通武艺之人，所能明白的也仅仅是一些浅显易懂的道理而已。哪里比得上苏先生您这般聪慧睿智，能够洞察到世间万物的根本所在呀！

　　这时，那名副将去而复返，脸色更加凝重：“将军，苏先生！‘海鹞’小队传回急讯！黑礁群鱼群异常狂暴，主动攻击船只！而且……他们确认，那徘徊在舰队外围的大型生物，是一头成年‘雷犀鲸’！但这头雷犀鲸的状态极不正常，鳞甲脱落，眼泛红光，充满了攻击性！”

　　雷犀鲸？陈瑄脸色一变。这是一种平日性情相对温和、甚至带着些许灵性的巨型海兽，通常栖息在深海，极少主动靠近人类航线，更别说表现出攻击性了！

　　“果然……”苏澜眼神一凛，“灵汐枯竭，已开始侵蚀这些依赖元气生存的强大海兽的心智。它们痛苦、混乱，会将一切活动物体视为威胁或……食物。”

　　“必须阻止它！”陈瑄当机立断，“若让其冲撞港口或舰队，后果不堪设想！传令，‘镇海’‘平波’两舰随我出港，拦截雷犀鲸！苏先生，港口防御与侦测，拜托你了！”

　　“将军小心，它已非往日海兽，勿存怜悯。”苏澜提醒道，随即快步走向港口法阵核心，准备协助防御。

　　半个时辰后，陈瑄站在“镇海”舰船头，已能远远望见那头巨大的阴影。它比记载中更加庞大，脊背上原本应闪烁着蓝色电光的角质凸起，此刻只剩下焦黑的痕迹，周身缠绕着一种不祥的暗红色能量流，发出痛苦而狂暴的低吼，正不顾一切地朝着港口方向冲来。

　　“结阵！震波弩准备！瞄准其头部与脊背能量汇集点！注意规避它的冲击和可能的精神咆哮！”陈瑄冷静下令。两艘巨舰左右分开，如同张开的海上巨钳。

　　战斗瞬间爆发！

　　失常的雷犀鲸力量大得惊人，每一次甩尾都掀起滔天巨浪，暗红色的能量冲击如同实质的炮弹，轰击在舰船的护壁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水师将士们拼死作战，震波弩射出的能量箭矢在它身上炸开一团团光芒，却似乎难以造成致命伤害，反而更加激怒了它。

　　就在雷犀鲸硬顶着攻击，即将撞上“镇海”舰的危急关头——

　　港口方向，一道柔和的、湛蓝色的光柱冲天而起，随即化作无数流淌的符文，如同巨大的渔网，悄无声息地覆盖了这片海域。是苏澜启动了改良后的“瀚海宁心阵”！

　　阵法光芒笼罩之下，海水似乎变得粘稠了许多，那雷犀鲸狂暴的动作明显一滞，眼中的红光也闪烁不定，仿佛在挣扎。它发出更加痛苦的嚎叫，但那叫声中，似乎少了几分纯粹的暴戾，多了几分被强行唤醒的本能的迷茫。

　　“就是现在！”陈瑄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所有震波弩，集中攻击它额前那块失去光泽的晶核！”

　　数十道炽白的能量光束汇聚于一点！

　　“轰——！”

　　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与哀鸣，雷犀鲸额前的晶核碎裂开来，庞大的身躯剧烈抽搐了几下，最终失去了所有生机，缓缓沉入海中，那弥漫的暗红色能量也随之消散。

　　海面上暂时恢复了平静，只有波涛依旧汹涌。

　　陈瑄看着那巨兽沉没的地方，心中并无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沉重。它本是无辜的生灵，是这场天地剧变的受害者。

　　返回港口后，陈瑄看到苏澜脸色有些苍白，显然维持那个大型安抚阵法消耗不小。

　　“多谢苏先生出手相助。”陈瑄郑重抱拳。

　　苏澜摇了摇头，望着恢复平静却依旧死气沉沉的海面：“阵法只能暂时安抚，治标不治本。若不尽快修复星垣，此类悲剧只会越来越多。”

　　她沉默片刻，忽然对陈瑄道：“陈将军，明日，我想去附近的渔村看看。”

　　陈瑄有些意外。

　　苏澜的目光依旧望着远方，声音很轻：“我想更清楚地知道，我们所要守护的，究竟是什么。”

　　陈瑄看着她清冷的侧脸，忽然明白了些什么。她不仅在适应人类的世界，更在尝试理解，并与之建立更深的情感联结。

　　“好，”他点头，“我陪先生同去。”

　　海疆的新象，是危机，也是纽带，将不同出身、不同种族的人，紧紧联系在了一起，共同面对那未知而艰难的航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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