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古老盟约

　　引导光流柔和而稳定，在前方流淌，如同一条发光的溪流，引领着朱棣、苏澜和陈瑄穿过星槎内部复杂而奇异的通道。

　　与心镜空间的纯白虚无、训练场的宏大冷硬不同，这条通道两侧的“墙壁”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内部隐约可见无数细微的光点在沿着复杂的回路缓缓流动，如同星槎的“血脉”或“神经网络”。

　　光线是柔和的银蓝色，温度宜人，空气中有一种极淡的、类似雨后臭氧与某种清冽花香混合的清新气息。脚下踩踏的地面富有弹性，消弭了所有脚步声，让三人的行进显得悄无声息。

　　这超越时代的造物内部，每一处细节都彰显着与大明乃至汐族文明截然不同的技术理念——高效、简洁、与能量高度融合。

　　通道并非笔直，时有平缓的转弯和上升的坡度。沿途，他们偶尔会经过一些敞开的门户，瞥见内部一些难以理解的功能舱室：有的布满悬浮的光屏，数据流如瀑布般倾泻；有的陈列着种种奇特的、似金非金似晶非晶的器械；还有的似乎种植着发光的植物，散发着宁静的生命波动。

　　但所有这些区域都空无一人，只有自动运行的器械闪烁着微光。

　　“他们……似乎族人并不多？”陈瑄压低声音，谨慎地观察着四周。

　　这一路行来，除了那无机质的合成音和引导光流，他们未曾见到任何一个星裔的身影。

　　苏澜微微点头，同样以神识传音：“星裔传说中本就人口稀少，崇尚知识与个体力量的极致发展。他们的造物高度自动化，许多日常事务乃至战斗，可能都由类似‘巡天星槎’这样的智能造物完成。”

　　朱棣没有说话，但他的神念始终保持着高度警惕，同时也在默默感受着这艘星槎内部流淌的能量。

　　那是一种非常纯净、高度秩序化的星辰之力，与他心口的北辰星核同源，但更加“冰冷”和“程式化”，少了几分蓝汐所代表的灵动与生机。

　　他胸前的龙纹玦在这环境中，一直保持着一种微弱的温热感，似乎在持续地分析与适应着周围陌生的能量环境。

　　大约走了半炷香的时间，引导光流终于将他们带到了一扇门前。

　　这扇门与周围的墙壁几乎融为一体，若非光流在此汇聚、勾勒出门的轮廓，几乎难以察觉。门是圆形的，边缘流淌着如水银般的光泽。

　　光流没入门扉，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露出内部的景象。

　　这是一个比想象中要“温暖”许多的空间。

　　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椭圆形的舱室，面积不大，约莫只有寻常宫殿偏殿大小。舱室四壁不再是冰冷的金属，而是覆盖着一层如同活体树皮般的深褐色材质，上面天然生长着发出柔和白光的苔藓类植物，提供着主要照明。

　　舱室中央没有桌椅，只有几个低矮的、同样由类似材质天然形成的墩状平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心神宁静的草木清香。

　　最引人注目的是舱室的一侧“墙壁”，那里并非实体，而是一片占据了整面墙的巨大透明观察窗。窗外，不再是星槎内部的景象，而是真实的、无垠的星空！璀璨的银河横亘天际，无数星辰闪耀，近处甚至能看到一些缓缓飘过的、形态各异的星尘与小型星体碎片。

　　大明舰队那点点灯火，在遥远的背景下，如同微尘般渺小。

　　显然，他们已经身处星槎的某个高层或外围区域，拥有了直接观测外界的视野。

　　而在观察窗前，背对着他们，站立着一个身影。

　　那身影并不高大，甚至有些瘦削，裹在一袭式样简单、质地奇特的银灰色长袍中，长袍的边缘有星光般的纹路微微闪烁。他有着与人类相似的身躯，但比例更加修长。一头银白的长发如同月光织就，披散在身后，发梢几乎垂到地面。

　　当朱棣三人踏入舱室时，那身影缓缓转了过来。

　　他的面容有着星裔特有的、超越性别的精致与完美，皮肤呈现出一种温润的玉石光泽，看不到丝毫毛孔或皱纹。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眼睛——那是一双完全由流转的星芒构成的眼眸，没有瞳孔与眼白的分别，深邃得仿佛将一片微缩的宇宙囊括其中。他的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悉岁月的沧桑与智慧。

　　他没有开口，但一个温和、醇厚、直接响彻在三人意识中的声音同时响起，并非之前的合成音，而是充满了生命感的意念交流：

　　“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吾名，星岚，星垣守护者后裔，长老议会第七席，亦是此次与诸位接触的全权使者。”

　　这意念交流超越了语言的障碍，直接传递着含义。

　　朱棣定了定神，上前一步，抱拳行了一个简化的平辈礼：“大明帝国摄政亲王，朱棣。见过星岚长老。”

　　他没有自称“本王”，在这种超越凡俗的文明面前，世俗权位显得微不足道。

　　苏澜微微欠身，用星裔古语说道：“汐族遗民，‘星辉’部族守望者，苏澜。”

　　陈瑄同样抱拳：“大明水师提督，陈瑄。”

　　星岚的目光在三人身上缓缓扫过。

　　在朱棣身上停留时，他那星芒眼眸似乎微微闪烁了一下；看到苏澜时，眼中流露出一丝极淡的、近乎怀念的情绪；而对陈瑄，则是纯粹的审视与评估。

　　“诸位请坐。”星岚意念一动，那几个墩状平台自动调整了高度和弧度，更适合人类坐姿。他自己也轻盈地坐在了面对观察窗的主位平台上。

　　三人依言坐下。平台触感温润，竟能根据坐姿自动微调，让人感到十分舒适。

　　“首先，”星岚的意念再次响起，直接切入主题，“对于巡天者序列先前略显粗暴的接触方式，我代表长老议会表示歉意。‘渊寂’的气息，以及被其污染又异常融合的北辰之力，在我族漫长的守望史中，通常只意味着一种情况——极度危险与不可控的变数。必要的警惕与审查，是职责所在。”

　　他的态度坦诚而直接，没有虚伪的客套。

　　“理解。”朱棣点头，“换做是我，面对来历不明、携带未知威胁的存在，也会如此。但如今，试炼已过，我们证明了智慧、心性与力量，也证明了我们的目的——修复星垣，解救北辰，为此方世界寻回平衡。”

　　“是的，”星岚的星眸凝视着朱棣，“你们的试炼表现，尤其是你，朱棣亲王，对力量‘平衡’与‘调和’本质的理解与运用，出乎我们的预料。还有你，苏澜守望者，纯净的汐族血脉与坚定的守护意志；以及你，陈瑄提督，属于凡俗种族却闪耀如钢的职责之心。这些都让我们看到了……不同于以往的‘可能性’。”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观察窗外那浩瀚的星海，意念中带上了一丝悠远的追忆：

　　“现在，是时候让你们了解，你们所追寻的‘星垣之契’，以及那被你们视作万恶之源的‘渊寂’，究竟是何物了。”

　　舱室内的光线暗了下来，观察窗外的星空景象被一层柔和的光幕暂时遮蔽。

　　紧接着，无数细微的光点从舱室四周的“树壁”中浮起，在众人面前的空间中，交织成一幅幅宏大而清晰的动态画面，伴随着星岚那如同历史长河般流淌的意念解说。

　　“在时间开始计量之前，在此方星域初生之际，万物混沌，法则未定。”画面中，是一片沸腾的、色彩斑斓的原始能量海洋。

　　“为了维系星域的稳定，促进生命的诞生与演化，伟大的‘初始意志’——或许可称之为‘天道’或‘创世法则’——订立了星垣之契。”

　　画面中，无数光点从能量海洋中升起，按照某种玄奥至极的规律排列、连接，形成了一张笼罩整个星域的、无形的巨大网络，网络的核心，是一颗无比璀璨、散发出秩序与生机的星辰——北辰。

　　“星垣之契，并非实物，而是铭刻于此方宇宙底层法则中的神圣协议与平衡框架。”星岚的意念带着敬意，“它规定了能量的循环（灵汐）、物质的转化、时空的稳定、乃至万物生灭的节奏。北辰，是此契的枢机与显化，如同王冠上的明珠，协调着整个网络的运转。”

　　画面变化，星垣网络稳定运行，星辰诞生，生命在诸多星球上萌芽、繁荣。

　　其中一颗蔚蓝色的星球（显然是朱棣他们所在的世界）上，海洋广阔，一种与人类迥异、但优雅美丽的智慧生物——汐族的先祖，正在星光下膜拜，他们天生能与星垣网络产生共鸣。

　　“然而，绝对的‘生’与‘动’，并非永恒。极致的繁荣背后，若不加以调和，终将导向混乱与热寂。”星岚的意念变得低沉，“因此，在星垣之契订立之初，便已包含了它的另一面——‘归墟’与‘静寂’法则。”

　　画面中，在星垣网络的某些关键节点（尤其是能量流转的终点区域），出现了一些深邃的、如同漩涡般的“暗点”。这些暗点并不破坏网络，反而如同系统的“回收站”与“减震器”，负责吸纳过载的能量、沉淀废弃的物质、让过于活跃的局部重归平静，以维持整体的、动态的平衡。

　　“‘渊寂’，”星岚缓缓说出了这个让朱棣和苏澜心头一紧的名字，“并非外来之敌，亦非天生邪恶。它，本就是星垣之契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是宇宙法则中代表‘终末’、‘静寂’、‘归零’的平衡之力。如同白昼与黑夜，生长与凋零，是一体两面。”

　　朱棣瞳孔骤缩！这个真相，比他想象的更加震撼，也……更加残酷！

　　他一直与之战斗、视为必须消灭的诅咒源头，竟然本是世界平衡的一环？

　　“那……为何它会变成如今这般充满侵蚀与毁灭的模样？”苏澜忍不住问道，声音带着颤音。她想起了被污染吞噬的族人，想起了那无尽的冰冷与死寂。

　　星岚的星眸黯淡了一瞬，画面随之变化，显现出蔚蓝星球上，汐族文明发展到鼎盛的时期。他们建立了辉煌的海底国度，对星辰与海洋的驾驭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问题，出在了智慧生命的僭越与对力量的无知贪婪上。”星岚的意念中带着深深的惋惜与一丝冰冷的谴责。

　　“你们汐族的部分先民，在探索力量终极奥秘的过程中，触及了不该触及的领域。他们不满足于仅仅借用星垣的力量，他们……妄图掌控乃至取代北辰的枢机之位，获得超越轮回、永恒主宰的力量。”

　　画面中，一部分汐族强者在深海最幽暗之处，建造了巨大的、风格诡异狰狞的祭坛（正是朱棣在黑水冰窟和归墟孔隙中见过的风格）。他们以禁忌的仪式、以同族的生命与灵魂为祭品，强行撕裂了星垣网络与“归墟静寂”节点之间的平衡屏障，试图将那股代表“终末”的法则之力，引导、驯服，化为己用！

　　“愚蠢！”

　　星岚的意念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情绪波动，那是愤怒与悲哀。

　　“‘渊寂’之力，乃是宇宙基础法则之一，岂是凡俗意志所能驾驭？强行撕扯、扭曲其与星垣网络的天然联系，如同在精密钟表的核心砸入一根铁钎！不仅未能掌控静寂之力，反而导致了最可怕的后果——”

　　画面变得狰狞可怖：被强行扭曲、污染的“静寂”节点疯狂膨胀，从“归墟”变成了吞噬一切的“深渊入口”！纯净的平衡之力被祭祀的怨念、贪婪的意志与撕裂的创伤所污染，化为了充满恶意的、主动侵蚀与毁灭一切的‘渊寂’！

　　它沿着被破坏的星垣网络逆向侵蚀，首当其冲的便是与之联系最紧密的北辰星辰！

　　北辰的光芒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星辰表面出现了巨大的、如同伤疤般的裂痕（对应星图上的“星痕”）。

　　整个星垣网络的运转随之紊乱，灵汐循环受阻、衰减。

　　“北辰受创，星垣之契出现根本性破损。‘渊寂’从此脱缰，化为只知吞噬与毁灭的恶性存在。而你们的世界，”星岚看向朱棣和苏澜。

　　“因其先祖是灾难的直接引发者，且血脉与星垣（尤其北辰）联系紧密，故承受了最直接、最猛烈的反噬与污染。汐族文明因此几近覆灭，幸存者血脉中亦烙下了诅咒。而你们人类，虽非直接引发者，但作为此界生灵，同样要承受灵汐枯竭、法则崩坏之苦。”

　　舱室内一片死寂。

　　只有那些缓缓流转的历史光影，诉说着那段被尘封的、沉重到令人窒息的上古悲剧。

　　朱棣紧紧握住了拳头，指节发白。他终于明白了自己血脉诅咒的全部由来，那不仅仅是力量的污染，更是一个文明原罪的遗毒！

　　苏澜脸色惨白，身体微微颤抖，作为汐族后裔，先祖的愚蠢与罪孽，如同一座大山压在她的心头，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陈瑄亦是满脸震撼，这段秘辛完全超出了他对历史的认知。

　　“所以，”朱棣的声音干涩沙哑，“修复星垣之契，不仅仅是要修补破损，还要……导正那被污染、失控的‘渊寂’之力？让它重归‘静寂’与‘平衡’的本位？”

　　“不错。”星岚肯定道，星眸重新恢复平静。

　　“仅仅封印或驱逐被污染的‘渊寂’，治标不治本。只要星垣之契的破损存在，北辰持续衰弱，失衡就会继续加剧，终将导致整个星域法则崩溃。必须修复星契，并在此过程中，净化或重新定义‘渊寂’的侵蚀部分，使其回归平衡体系。而这，需要三把钥匙。”

　　“三把钥匙？”三人精神一振。

　　“第一，纯净的北辰之灵。”星岚看向朱棣的心口，“它既是受害者，也是修复的核心与信标。需要它恢复到足以引动北辰本源回应的程度。”

　　“第二，至阳的龙气之引。”星岚的目光似乎透过朱棣，看向了更遥远的时空，“并非单纯的帝王龙气，而是承载了此界亿兆生灵秩序信念、拥有‘定义’与‘守护’伟力的国运核心。它代表着‘生’与‘秩序’的极端，是抗衡并引导‘静寂’之力的锚点。据我们观测，此等力量，似乎与你们那位沉睡的帝王密切相关。”

　　朱棣心中一震，抚上胸前的龙纹玦。

　　“第三，”星岚的意念变得极其凝重，“一缕被正确理解与引导的‘渊寂’本质。不是被污染的那种，而是其最本源、最纯净的‘静寂’之力。需要有人能深入其源，在不受污染侵蚀的情况下，将其‘样本’带出，作为修复星垣时重新定义平衡的参照物与调和剂。”

　　他看向朱棣：“你身上，有被融合的、相对稳定的深渊本质，这或许是你能接近其源的关键。但获取那最本源的一缕，依旧风险巨大，九死一生。”

　　朱棣深吸一口气，眼神没有丝毫动摇：“钥匙何在，如何取得，还请长老明示。”

　　星岚微微颔首，意念再动。

　　眼前的画面最终定格在一片瑰丽而危险、由破碎星辰、能量乱流和奇异几何结构构成的星域景象，其深处，隐约可见一座由星光构成的、巨大而残破的门户虚影。

　　“北辰遗迹，也是上古星垣维护者的圣地入口，就在这片‘破碎星环’深处，那道‘星门’之后。三钥齐聚，方有可能开启星门，进入遗迹核心，触及星垣之契的‘接口’。”

　　“我们愿为向导，引领你们的舰队抵达破碎星环边缘。但进入星环、穿越乱流、抵达星门之前，乃至进入遗迹之后的一切，皆需你们自行面对。我族受上古盟约限制，且自身力量也因星垣破损而受损，无法直接介入修复过程，只能提供有限的知识与技术支援。”

　　星岚站起身，星眸注视着三人：“现在，选择权在你们手中。是知难而退，还是……继续前行？”

　　朱棣、苏澜、陈瑄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同时站了起来。

　　答案，早已在跨越重洋、通过三重试炼时，就已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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