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神殿下层

　　绝对的寂静。

　　“星穹号”如同悬浮在凝固的琥珀中，悄然静止于一片难以言喻的空间里。先前的眩晕、轰鸣、黑暗与疯狂追击，仿佛只是一场遥远而模糊的噩梦。

　　唯有舰体上残留的、冒着缕缕黑烟的破损痕迹，以及护盾彻底熄灭后暴露出的、被“渊寂”触须刮擦出的深邃沟壑，无声地诉说着他们刚刚穿越了何等可怕的绝地。

　　朱棣缓缓松开紧握剑柄、指节已然发白的手。冷汗浸透了内衫，贴在背上，带来一丝冰凉的战栗。分神潜入归墟核心捕获“静寂本源”的凶险，与主魂驾驭“星穹号”冲破星门时面临的毁灭一击，两者的压力与消耗几乎同时叠加在他的神魂之上，若非他新近突破的境界和对力量更深的理解，恐怕早已崩溃。

　　他深吸一口气——如果这空间里有“气”可以呼吸的话——将翻腾的气血和刺痛的神识强行压下。目光锐利如鹰，扫向舷窗之外。

　　这里没有光，也没有黑暗。或者说，光与黑暗的界限在这里模糊了。

　　视线所及，是一种柔和的、如同月华初生时天际那种朦胧的银灰色，均匀地弥漫在每一个角落，填充着视野的每一寸空间。

　　看不到墙壁，看不到穹顶，也看不到地面，只有这无边无际、仿佛亘古不变的银灰。

　　“星穹号”就漂浮在这片银灰的虚空中央，如同被神灵摆放在无垠桌面上的微缩模型。

　　“这里……就是北辰神殿内部？”苏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惊异，打破了舰桥内死一般的寂静。

　　她走到朱棣身边，湛蓝的眼眸透过舷窗，努力分辨着外界。

　　作为汐族后裔，她对星辰与古老遗迹的感应远超常人，但在此处，她的感知如同陷入一片虚无的温床，既没有感受到强烈的能量波动，也没有捕捉到任何具体的结构信息，只有一种深沉到极致的、近乎永恒的“空”。

　　玄诚道长脸色苍白，捻着胡须的手微微颤抖：“无量天尊……此地……此地元气……不，此地无气！非清非浊，非阴非阳，仿佛……尚未开化之‘太初’？”

　　他尝试运转体内真元，却发现真元流转滞涩异常，如同在粘稠的蜜糖中穿行，与外界的感应更是近乎断绝。

　　墨衡则趴在控制台前，飞快地检查着各项仪表：“殿下，所有对外探测法阵失效！能量读数……归零！不是没有能量，而是……探测波束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反馈！连最基本的空间曲率、重力参数都无法测量！我们……我们好像被困在一个没有任何物理参数的‘概念空间’里了！”

　　恐慌，如同细微的涟漪，开始在幸存的船员心中蔓延。

　　经历了破碎星环的九死一生，好不容易闯入传说中的神殿，迎接他们的却不是希望的曙光，而是更令人绝望的、无从下手的虚无。

　　朱棣闭上双眼，并非放弃观察，而是将感知转向了内部。

　　首先，是心口处的北辰星核。

　　进入这片银灰空间后，星核的搏动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变得更加清晰、更加……急切。那是一种仿佛游子归家、近乡情怯般的复杂情绪，混合着悲伤、怀念、孺慕，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使命感。

　　星核内部原本缓慢旋转的蔚蓝色星云，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流转，散发出温润而纯净的星辰辉光，透过他的衣物隐约可见。

　　“蓝汐……你感觉到了什么？”朱棣在心中默问。

　　星核传递回一股模糊却强烈的意念：“下方……呼唤……同源……悲伤……需要……修复……”

　　下方？朱棣心中一动。

　　在这上下左右都无法区分的银灰虚空中，“下方”意味着什么？

　　紧接着，他感应到了胸前的龙纹玦。玉玦依旧温热，甚至比穿越污染区时更加温暖、稳定。其中蕴含的兄长龙气精华，在这片奇异的空间里，似乎也变得更加内敛而深邃，如同沉睡的火山。

　　他尝试沟通，却没有得到之前那种清晰的意念回应，只有一股沉静的、支持的力量源源不断地传来，仿佛在说：“我在这里，放手去做。”

　　最后，是他自身的“寰宇至尊气”。这股融合了多种本源、新近又经历过蜕变的力量，在此地并没有像玄诚道长的真元那样受到严重压制，反而呈现出一种奇特的“活性”。它仿佛对周围的银灰空间充满了好奇，自发地在经脉中加速流转，隐隐与星核、龙纹玦产生着共鸣，同时，似乎也在尝试着去“触摸”、去“理解”这片虚无。

　　朱棣猛地睁开眼。

　　“苏澜，”他沉声道，“尝试用你的汐族血脉之力，与蓝汐的星核共鸣，去感应‘下方’。”

　　苏澜闻言，立刻明白了朱棣的意图。

　　她盘膝坐下，双手结印，淡蓝色的光晕自她身上漾开，眉心处一点更加深邃的蓝色印记隐隐浮现。

　　与此同时，朱棣也放开对星核的部分约束，让蓝汐的意念更直接地与苏澜接触。

　　当纯净的汐族血脉之力与北辰星核的本源辉光交融的刹那，异变陡生！

　　以苏澜和朱棣为中心，一圈柔和的、水波般的蔚蓝色涟漪，向着四周的银灰空间荡漾开来。

　　涟漪所过之处，那亘古不变的银灰色，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平静湖面，开始发生变化！

　　银灰色并未褪去，而是逐渐变得通透，如同雾气缓缓散开。

　　雾气之下，隐约显现出模糊的轮廓——那是地面！

　　不，或许不能称之为地面。那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如同最上等的墨玉打磨而成的光滑平面，黑得深邃，却并不吸收光线，反而隐隐倒映着上方（如果还有“上方”概念的话）的银灰天光。

　　而在墨玉平面的极深处，似乎有极其微弱、极其复杂的光点在闪烁、流动，如同夜空最深处的星辰，又如同某种庞大机械内部运转的指示灯。

　　“地面出现了！”墨衡惊呼。

　　随着蔚蓝涟漪的持续扩散，更多的细节显现出来。

　　墨玉地面并非完全平坦，其上隐约可见极其巨大、极其规整的沟壑，这些沟壑纵横交错，形成无比繁复的几何图案，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

　　沟壑之中，流淌着的并非液体，而是凝滞的、散发着微光的银色能量流，光芒极其黯淡，仿佛随时会熄灭。

　　更令人震撼的是，在视线的尽头，墨玉地面的中心区域，隐约矗立着六道通天彻地的、模糊的光柱虚影。

　　光柱颜色各异，散发着极其微弱的、不同属性的波动：炽热、冰寒、锋锐、厚重、生机、变幻……它们以一种玄奥的方式排列着，拱卫着中央一片更加深邃的黑暗区域。

　　而在众人的感知中，一种宏大、古老、悲伤而又威严的意念场，正从这墨玉地面、从那些沟壑、从那些光柱虚影中，缓缓散发出来。

　　它没有具体的语言，却直接传递着信息：

　　“欢迎……归乡者……与……携钥之人……”

　　“星垣破损……北辰泣血……七曜失序……”

　　“欲达天枢……需过七关……重燃星火……”

　　“下层为基……星图在此……法则初显……”

　　随着这股意念的传递，那些墨玉地面沟壑中黯淡的银色能量流，仿佛被注入了些许活力，开始极其缓慢地加速流动。它们流淌过的轨迹，在空中投射出一幅幅巨大无比、复杂到令人头晕目眩的动态星图！

　　这不再是苏澜之前见过的任何星图。它不仅仅标注星辰位置，更描绘着能量的流动轨迹、法则的交互脉络、时空的褶皱与节点。

　　其中，代表北辰的区域光芒极其黯淡，且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代表星垣网络的线条多处断裂、扭曲；而代表“归墟静寂”节点的区域，则被浓重的、不断蠕动的黑暗所覆盖，黑暗如同活物，正向周边侵蚀……

　　“这是……完整的星垣运行法则图示！”苏澜失声惊呼，眼中充满了震撼与贪婪的求知欲，“看这里！这是灵汐循环的原始回路！还有这里，时空稳定的锚点……天啊，这些知识，族中典籍连万分之一都未能记载！”

　　玄诚道长也看得如痴如醉：“大道显化！这……这便是天地至理吗？原来灵气流转、五行生克，背后竟是如此宏大的网络……”

　　朱棣的目光则死死锁定在那代表北辰的黯淡星辰和周边的裂痕上。星核传来一阵阵同源的悸痛。

　　他沉声道：“这‘下层’的星图，是基础，是现状的展示。那六道光柱虚影，恐怕就是通往其他层次的入口，或者对应着‘七曜’中的其他六关。中央的黑暗区域……应该就是通往上层核心祭坛的路径，但显然被封闭或污染了。”

　　他的判断与那古老意念传递的信息相符。

　　“殿下，看那里！”墨衡忽然指向舰桥一侧的舷窗外。

　　只见在距离“星穹号”约数百丈外的墨玉地面上，那片银色能量流汇聚之处，光芒一阵波动，竟缓缓凝聚出了一座小巧的、与周围宏大环境格格不入的玉石平台。

　　平台不过方圆数丈，中央悬浮着一颗拳头大小、不断变幻着星辉的水晶球。

　　“那似乎是……引导或控制节点？”苏澜猜测。

　　“过去看看。”朱棣当机立断，“星穹号受损严重，此地环境未明，不宜轻动。苏澜、玄诚道长随我下船探查。墨衡，尽快评估舰船损伤，尝试利用此地的能量环境进行最低限度修复。”

　　片刻后，朱棣、苏澜、玄诚道长三人身着简易的防护服，踏上了那墨玉地面。

　　脚下一片冰凉坚硬，如履玄冰。周围的银灰色“天幕”低垂，显得空旷而压抑。近距离观察，那些沟壑中的银色能量流更加清晰，它们流动时无声无息，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古老波动。

　　他们小心地走向那座玉石平台。随着靠近，水晶球的光芒变得柔和起来，内部仿佛有星系在诞生与湮灭。

　　当朱棣的手即将触碰到水晶球时，星核与龙纹玦同时传来预警般的悸动！

　　他动作一顿。

　　苏澜和玄诚也警惕地停下。

　　水晶球的光芒忽然稳定下来，投射出一幅清晰的画面——正是他们来时的路，那片破碎星环的边缘，此刻却被浓郁的、沸腾的黑暗所笼罩！无数“渊寂”触须在星环中疯狂舞动，之前追击他们的晶石巨物和其他扭曲的怪物，正如同被激怒的蜂群，在污染区外围聚集、徘徊，发出无声的咆哮。

　　它们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空间，死死地“盯”着神殿入口的方向！

　　“外面的‘渊寂’被我们彻底惊动了！”苏澜脸色发白，“它们在集结……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画面一转，显现出神殿入口外围的景象。陈瑄率领的残余舰队，正依托几块较大的星辰碎片构建临时防御工事，但面对外面那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其中隐现的恐怖身影，显得如此渺小、如此脆弱。

　　“陈将军他们……”玄诚道长倒吸一口凉气。

　　朱棣眼神冰冷。

　　果然，进入神殿并非终点，外面的危机并未解除，反而因为他们闯入核心而升级了！

　　水晶球再次变化，显现出神殿“下层”的整体能量流动图。

　　他们可以看到，代表神殿本身的银灰色能量场，正在被外围那浓郁的黑暗缓慢地侵蚀、渗透。虽然速度极慢，但确实在发生。

　　而神殿的防御机制则处于极其低效的运转状态，仿佛一个重病之人的免疫系统，只能勉强维持。

　　“看来，修复星垣，不仅要在内部进行仪式，”朱棣的声音带着沉重的压力，“还必须确保仪式过程中，神殿本身不被外面的‘渊寂’攻破。否则，内外交困，必败无疑。”

　　他将手按在了水晶球上。

　　这一次，没有预警。

　　一股庞大的信息流瞬间涌入他的脑海！是关于神殿“下层”星图的具体解读方法、基础能量回路的维护要点，以及……一个简略的提示：

　　“下层之基，关乎全局。稳定星图，可缓侵蚀。七曜考验，始于‘日曜’，需以‘生’之力激活……”

　　信息流戛然而止。

　　朱棣收回手，脸色凝重。

　　他看向苏澜和玄诚：“我们首先需要稳定这‘下层’的星图运行，加强神殿的基础防御，延缓外围侵蚀。然后，找到激活‘日曜’考验的方法。这需要‘生’之力……”

　　他的目光，落在了心口，又落在了胸前的龙纹玦上。

　　生之力……还有比承载了帝王龙魂精华与国运生机的龙纹玦，更合适的吗？

　　但贸然动用这最后的关键钥匙，风险巨大。

　　就在这时，心口的星核，忽然传来蓝汐一阵清晰了许多、带着跃跃欲试情绪的意念波动：

　　“我……可以……帮忙……连接……星图……用我……的星光……”

　　蓝汐的苏醒程度，似乎在这充满同源气息的神殿内，正在加速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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