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龙骨琴音

　　寅时的海面泛着尸蜡般的惨白。

　　朱标解开小舟缆绳时，李文秀的剑尖抵住了他后心：殿下若执意独往，请先斩臣首级。独臂剑客的白衣在风中猎猎作响，空袖管里隐约有蓝光流转——那是昨夜强行逼出蛛毒的后遗症。

　　三日。朱标将蒋瓛的匕首塞进对方手中，若辰时未归，便将此物与北辰剑一同沉入蜘蛛岛东南方的海眼。

　　匕首触及剑锋的刹那，竟发出龙吟般的颤鸣。李文秀瞳孔骤缩——匕首表面浮现出鳞状纹路，与朱标胸前的龙纹一模一样！

　　未及追问，海岸线突然传来奇异的潮响。海水如被无形之手分开，露出条幽深通道。通道两侧跪满珊瑚覆盖的尸骸，有人形亦有鱼怪，所有尸体都被半透明的蛛丝缠绕，形成诡异的仪仗队。

　　海市蜃楼...亲兵们惊恐地画着辟邪手势。

　　朱标解下佩剑扔给李文秀，只带着那枚字珍珠踏入通道。海水在头顶合拢的瞬间，胸前的龙纹转为冰蓝色，耳畔响起空灵的古琴声。随着深入，琴音越来越清晰，弹的竟是《广陵散》——这是朱棣冠礼当日，他亲手教四弟的曲子！

　　通道尽头豁然开朗。蜘蛛岛中央的祭坛上，白衣少年正在抚弄一架白骨制成的古琴。琴首是骷髅，琴弦泛着蓝光，每根都连接着跪在四周的异人额头晶石。少年闻声抬头，复眼里流转着朱标熟悉的神采。

　　四弟？朱标攥紧珍珠。

　　琴音戛然而止。少年（现在可以确定是某种朱棣的化身）歪头露出诡异的微笑：大哥来迟了。声音却是男女混响的怪调，建文等得琴弦都松了。

　　朱标这才注意到，祭坛地面刻着巨大的蜘蛛图案，而自己正站在蜘蛛头部位置。少年脚边躺着道衍的尸体——妖僧天灵盖被掀开，脑浆形成二字。

　　你不是四弟。朱标向前踏步，龙纹金光驱散四周迷雾，海主在哪？

　　少年突然用朱棣的本音嘶吼：快走！随即又恢复怪调：何必着急？他掀开琴板，露出里面蜷缩的蓝色蜘蛛，你看，这才是你的好四弟。

　　蜘蛛腹部隐约可见人脸浮动。朱标胸前的龙纹突然灼痛，幻象再度涌现：六岁的朱棣举着断指哭喊大哥不疼，十二岁的朱棣在春猎时为他挡箭，二十岁的朱棣跪在谨身殿说臣弟永为大哥屏藩...

　　条件。朱标声音嘶哑。

　　少年开心地拍手，复眼里流出蓝色泪滴：简单呀！他敲了敲琴板，大哥把龙纹给我，我就把四哥还你。说着突然撕开衣襟——胸膛里嵌着块水晶，其中封印着条迷你金龙，正与朱标身上的纹路共鸣！

　　这是...

　　你的真身呀。少年用朱棣的表情撒娇，当年道衍从龙墟偷出来的龙卵，马娘娘亲手孵化的...你以为为什么自己能活过天花？为什么血液能解百毒？他指尖轻划，水晶里的小龙痛苦翻滚，因为你根本不是人！

　　海风突然变得腥臭刺鼻。朱标发现祭坛在缓缓下沉，取而代之升起的是座半透明的水晶宫模型。宫殿下压着的五爪金龙，此刻正用与朱标相同的眼神望过来。

　　马娘娘临终前发现了真相。少年继续道，所以她让徐达把真正的嫡长子送去漠北...突然痛苦抱头，不！别说这些！

　　趁对方精神混乱，朱标猛地前冲。少年却诡异地平移数尺，琴弦自动绞成鞭子抽来！朱标侧身闪避，怀中珍珠不慎跌落，被少年一脚踩碎。

　　晚了。少年惋惜地摇头，本命珠碎，朱棣的魂魄...

　　珍珠粉末突然飞起，在空中组成字冲向朱标胸口！龙纹如饥似渴地吸收着这些光点，金光暴涨间，朱标听见朱棣清晰的传音：大哥...斩琴...七弦...对应...七星...

　　少年暴怒着拨动所有琴弦。整座岛屿开始震颤，海面隆起巨大的水包。朱标不退反进，在琴音化作实质利刃袭来的刹那，突然撕开前襟——龙纹金光如盾牌般挡住攻击，最亮的光束直射第七根琴弦！

　　弦断的脆响中，少年惨叫跌倒。其余六根弦自动缠绕他全身，勒进皮肉里冒出蓝烟。朱标趁机扑向骨琴，却发现琴身竟与祭坛长在一起。更可怕的是，水晶宫模型正在快速实体化，那条被镇压的金龙发出痛苦的龙吟...

　　没用的。少年挣扎着狞笑，海主已经...醒了...

　　整个东海突然沸腾！无数发光触须破海而出，天空被撕开裂缝，露出后面星空般的复眼。朱标感到有股古老意志正在扫描自己，那感觉就像被扔进滚油里煎炸。千钧一发之际，他抓起断弦刺入自己胸口，蘸着龙血在琴板上画下二字。

　　血字成型的瞬间，天地寂静。

　　少年停止挣扎，怔怔望着琴板：原来...你早就...话未说完，整个人如陶器般龟裂，露出里面蜷缩的朱棣本体——半边身子已覆满鳞片。

　　四弟！朱标抱住气息奄奄的燕王。

　　朱棣勉强睁眼，瞳孔已恢复正常：大哥...快走...他要吃的是...突然剧烈抽搐，皮肤下鼓起游动的包块，你体内的...龙卵要孵...

　　岛屿开始崩塌。朱标背起朱棣冲向通道，却发现来路已被蠕动的肉壁封死。绝望之际，北辰剑的寒光破空而来，将肉壁斩出裂缝！

　　殿下接剑！

　　李文秀独臂持剑站在小舟上，白衣已被血染红。朱标跃上舟的刹那，看到令他血液凝固的一幕——剑客的独眼里插着半截黑晶石，显然是用这种方法抵抗了精神控制。

　　李文秀挥剑斩断追来的触须，午时将至！

　　小舟如离弦之箭冲向海面。身后传来天崩地裂的巨响，蜘蛛岛沉没处升起参天水柱，隐约可见水晶宫的尖顶。朱棣在颠簸中醒来，突然抓住朱标手腕：大哥...记住...你不是...朱...

　　话音未落，整个东海突然倒灌！天空中的裂缝彻底撕开，露出后面山岳般的蜘蛛形黑影。朱标胸前的龙纹自动离体，在空中化作五爪金龙虚影，与黑影对峙。

　　原来如此...李文秀突然大笑，将北辰剑抛向金龙，臣明白了！

　　剑身贯穿龙影的刹那，朱标感觉有东西在体内破碎。无数画面涌入脑海：星坠之夜的陨石其实是龙卵、徐福东渡是为封印苏醒的古神、马皇后临终前将真正的嫡长子托付给徐达...

　　最震撼的是最后一幕——六岁的朱棣躲在屏风后，偷听到道衍对朱元璋说：太子殿下实为龙卵所化，燕王才是真龙血脉。

　　海天之间，金龙与黑影的搏斗引发海啸。朱标死死按住胸口——那里不再是龙纹，而是一个正在渗血的字。恍惚间，他似乎明白为何自己的血能解百毒，为何对《天机碑》有感应...

　　殿下看！李文秀指向远方。

　　明军舰队正破浪而来，旗舰甲板上站着个披甲身影。虽然相隔数里，朱标仍能感受到那道目光的重量——是朱元璋！老皇帝不知何时苏醒，此刻正亲自擂动战鼓。

　　父皇...知道了？

　　朱棣虚弱地摇头：不...父皇一直...都知道...他挣扎着指向朱标心口，所以他...给你取名...标...

　　《说文解字》浮现在朱标脑海：「标，木杪末也。」——树木的末梢，非主干。

　　世界在瞬间失去颜色。朱标想起十二岁那年，自己染天花命悬一线，朱元璋在病榻前守了七天七夜。当时老皇帝泪流满面说的话，现在有了全新解读：朕的标儿...朕对不起你...

　　舰队逼近时，朱标发现旗舰后方还跟着艘怪船——通体漆黑的铁甲舰，桅杆上却飘扬着大明龙旗！更诡异的是，甲板上站着个与朱元璋容貌相似的老者，正用某种仪器观测天象。

　　那是...

　　真正的...蓝玉...朱棣咳出蓝色液体，他当年...找到龙墟...带回了...

　　话未说完，空中金龙突然哀鸣着坠落。黑影分出无数触须卷向朱标的小舟。千钧一发之际，黑船射出一道金光，在空中炸成漫天星图——正是《天机碑》全本！

　　碑文中最亮的两行是：

　　「真龙在海，紫薇归位。」

　　「建文非年号，实为人名。」

　　朱标突然明白了所有矛盾：为何自己拟的年号会出现在六百年前的碑文上，为何马皇后临终前让他发誓永不渡海，为何朱元璋这些年既宠爱他又时刻防备...

　　我不是朱标。他喃喃自语，我是...建文？

　　黑影的触须距小舟不足三丈时，北辰剑突然自海面升起，剑身缠绕着金龙残影。李文秀纵身接剑，独眼中黑晶石爆裂：七星殉天！

　　剑光如银河倾泻，将触须尽数斩断。朱标趁机驾舟冲向舰队，却在即将抵达时听到朱元璋声嘶力竭的警告：别过来！

　　黑船上的按下机关。无数银针从船身射出，在空中组成八卦阵图。朱标胸前的字突然灼烧起来，仿佛在抵抗什么。剧痛中他最后看到的，是朱元璋跃入海中的身影，以及...

　　海底升起的万丈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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