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直言与天机

　　经筵讲习所的开办仪式在东宫文华殿举行。朱标特意请来了朱元璋御赐的匾额，上书经国济民四个大字，以示正统。

　　殿内，解缙领着一群年轻翰林向朱标行礼。这些人大都是近年科举脱颖而出的才子，胸有抱负却苦于无施展之地。如今太子设此讲习所，对他们而言无疑是难得的机遇。

　　诸位请起。朱标抬手示意，今日开讲，孤想听听各位对当前朝政的看法。但说无妨。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第一个发言。最后是解缙站了出来：殿下既开诚布公，微臣斗胆直言。当今朝政，弊在因循过甚!

　　一语既出，满座皆惊。朱标却面不改色：解编修详言之。

　　解缙得到鼓励，越发激昂：自胡惟庸案后，朝廷畏新如虎，六部行事但求无过，不求有功。赋税之制沿袭元朝旧弊，江南重赋而北方轻税，百姓苦不堪言；科举取士唯重八股，不察实才；军户制度僵化，卫所兵无战心...

　　他滔滔不绝，一口气列举了十余条弊政。朱标听得暗自点头——解缙所言，与他前世积累的治国理念不谋而合。

　　依你之见，当如何改革？朱标问道。

　　解缙早有准备，从袖中取出一卷奏章：微臣拟就《新政十议》，请殿下过目。

　　朱标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改革建议：减轻江南赋税、鼓励商业流通、改革科举内容、整顿军备...条条切中时弊。尤其是农商并重一条，直接挑战了朱元璋重农抑商的国策。

　　解编修，朱标合上奏章，声音低沉，你可知道这些话若传到朝堂上，会有什么后果？

　　解缙昂首挺胸：微臣只知直言进谏，为国尽忠，生死置之度外!

　　朱标注视着这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年轻人，心中感慨。前世解缙正是因为这种刚直不阿的性格，最终被贬谪处死。但大明需要的，正是这种敢言敢为的栋梁之才。

　　好一个生死置之度外朱标突然笑了，孤欣赏你的胆识。这《新政十议》，孤会仔细研读。不过...他环视众人，今日所言，止于此殿，明白吗？

　　众人齐声应诺。但朱标清楚，朝堂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他身边可能还有燕王的眼线。

　　果然，三日后早朝，都察院左都御史暴昭突然出列：臣有本奏！翰林院编修解缙妄议朝政，诽谤国策，其言有农商并重之谬论，违背太祖重农之本。请治其罪!

　　朱元璋脸色一沉：有这等事？

　　兵部侍郎齐泰立刻附和：解缙年少轻狂，恃才傲物。如今更借太子经筵讲习所之便，散布邪说，动摇国本，罪不容赦!

　　朝堂上顿时议论纷纷。朱标冷眼旁观，注意到几位与燕王府往来密切的大臣都加入了声讨行列。这不是针对解缙，而是冲着自己来的！

　　太子，朱元璋转向朱标，目光如炬，解缙是你招入东宫的。此事你可知晓？

　　朱标从容出列：回父皇，儿臣确实看过解缙的文章。其言虽有偏颇，但本意是为国分忧。儿臣以为，为君者当广开言路，兼听则明。

　　兼听则明？朱元璋冷哼一声，他说的可是要改朕立国的根本!

　　父皇明鉴。朱标不慌不忙，解缙所谓农商并重，并非轻视农业，而是建议适当放宽商禁，使南北货物流通，增加朝廷税收。儿臣查阅户部档案，近年来商税逐年减少，并非商旅不多，而是禁制太严，商人多走私避税所致。

　　朱元璋眉头微皱，似在思考。户部尚书郁新见状，出列支持太子：殿下所言极是。若适度放宽商禁，规范税收，确实可增国库收入。

　　朝堂上分成两派，争论不休。朱元璋沉思良久，最终拍板：解缙年少无知，姑且饶他这次。太子回去严加管教，若再犯，决不轻饶!

　　儿臣领旨。朱标深深一揖，心中暗松一口气。

　　退朝后，朱标刚回到东宫，解缙就跪在殿前请罪。

　　起来吧。朱标亲手扶起他，你的奏章，只有东宫的人见过，为何会传到都察院耳中？

　　解缙茫然：微臣也不知...

　　朱标眼神一冷：因为东宫有内奸。他转向李德全，去查查，最近谁进出过解编修的书房。

　　不多时，李德全带来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太监：殿下，就是他。有人看见他翻了解大人的文书。

　　小太监跪地哭诉：奴才冤枉啊！奴才只是去打扫...

　　拖下去，交给蒋瓛。朱标面无表情地说。对付内奸，锦衣卫有一万种方法让他开口。

　　不到一个时辰，蒋瓛就来复命：查清楚了，是周王府的人。那小太监的老子在周王府马房当差。

　　周王府！又是燕王的爪牙。朱标眼中寒光闪烁：先关着，别走漏风声。

　　解缙目睹这一切，既惊且佩：殿下英明。微臣鲁莽，差点连累殿下。

　　你的忠心，孤心领了。朱标拍拍他肩膀，但朝堂险恶，今后行事需更加谨慎。《新政十议》中的建议，很多确有见地，但推行改革要讲究策略，不能操之过急。

　　解缙眼中闪烁着领悟的光芒：微臣明白了。殿下是要...循序渐进？

　　朱标笑而不答。前世建文帝削藩失败，正是因为急于求成。这一世，他必须步步为营。

　　傍晚时分，乾清宫传来消息：皇上称赞太子仁厚明理，善纳忠言。朱标知道，这一回合，他赢了。

　　夜深人静，朱标再次来到文楼。有了上次的教训，他让蒋瓛亲自在外把守。

　　那口神秘的小木箱还在原处。朱标小心翼翼地取出三卷竹简，就着灯光细读。其中一卷记载着天机碑的方位：...泰山之巅，非有缘者不得见...

　　另一卷则描述了天机碑的神奇：...碑文随气运而变，紫微星动则文变，见之者可窥天机...

　　但最关键的第三卷残缺不全，只有紫星凌日，太子...几个字。朱标反复琢磨，突然灵光一闪——莫非指紫微星？而后面残缺的内容是什么？？？

　　他越想越觉得这与自己的重生有关。前世他早逝，燕王朱棣夺位，难道天机碑早已预言了这一切？

　　正当他沉思之际，蒋瓛急促的敲门声传来：殿下，有人来了！

　　朱标迅速将竹简放回原处，刚吹灭灯，就听见外面传来朱元璋贴身太监的声音：皇上驾到！

　　朱标心头大震。深夜驾临文楼，绝非偶然！他急中生智，躲进了旁边的书架后面。

　　门开了，朱元璋在几名太监的簇拥下走了进来。令朱标惊讶的是，蒋瓛竟然安然无恙地跟在后面，神色如常。

　　就是这里？朱元璋问道。

　　蒋瓛躬身：回皇上，正是此处。微臣日前巡查时发现有人动过这个箱子。

　　朱标心头一紧——蒋瓛竟是父皇的人！那之前对自己的效忠...

　　朱元璋亲自打开小木箱，取出竹简查看，脸色越来越凝重：果然是天机碑的记载...蒋瓛，近日都有谁来过文楼？

　　除了皇上，只有...蒋瓛犹豫了一下，太子殿下。

　　朱元璋沉默良久，突然冷笑一声：朕就知道。太子近来行事反常，预言地震，招揽解缙，原来是为了这个。

　　朱标屏住呼吸，心跳如鼓。父皇竟怀疑自己别有用心！

　　皇上，太子殿下或许只是...蒋瓛试图解释。

　　你不必为他开脱。朱元璋打断他，天机碑关系大明国运，朕绝不允许任何人觊觎。从今日起，文楼加派守卫，没有朕的手谕，任何人不得入内，包括太子！

　　遵旨。蒋瓛低头应道。

　　朱元璋又查看了一番，才带人离去。朱标从藏身处出来，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

　　蒋瓛去而复返，看到朱标还在，面露惊讶：殿下还没走？

　　朱标直视他的眼睛：蒋指挥使好手段，一边向孤效忠，一边向父皇告密。

　　蒋瓛跪下：殿下明鉴，微臣首先是皇上的锦衣卫，然后才是殿下的臣子。但微臣对殿下绝无二心！今夜之事，微臣也是奉命行事...

　　够了。朱标冷冷道，孤只问你一件事——父皇为何对天机碑如此紧张？

　　蒋瓛犹豫片刻，低声道：因为...传说得天机碑者可得天下。皇上当年...就是靠天机碑的指引，才在鄱阳湖之战中击败陈友谅。

　　朱标瞳孔骤缩。这个秘密，前世他至死不知！

　　还有谁知道此事？

　　据微臣所知，除了皇上，只有...燕王。

　　燕王？朱标心头一震，他如何得知？

　　道衍和尚告诉他的。蒋瓛的声音更低了，道衍似乎能解读部分天机碑文，他告诉燕王，紫星凌日之时，便是改朝换代之日。

　　紫星凌日！这不正是那残缺竹简上的文字吗？朱标突然明白了燕王为何急于除掉自己——他要在紫星凌日的天象出现时夺取皇位！

　　殿下，蒋瓛诚恳地说，微臣虽受命于皇上，但真心敬佩殿下。若殿下信得过微臣，微臣愿为殿下探听更多天机碑的消息。

　　朱标审视着这个深藏不露的锦衣卫指挥使。他不敢全信，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好。孤要你查清楚，道衍和尚到底知道多少关于天机碑的事。另外...朱标压低声音，父皇身边，可有燕王的眼线？

　　蒋瓛面露难色：这个...微臣不敢妄言。

　　朱标心下了然。看来父皇身边也不干净！

　　回到东宫，朱标毫无睡意。他登上东宫最高的亭子，仰望星空。紫微星明亮异常，周围似有淡淡紫气环绕。这难道就是竹简上所说的紫星凌日的前兆？

　　突然，他注意到紫微星旁有一颗暗红色的星正在靠近——荧惑守心！天象大凶之兆！

　　朱标心头警铃大作。天机碑的预言、道衍的阴谋、燕王的野心，这些碎片逐渐拼凑出一幅可怕的图景。而他，必须在这场暗流涌动的权力游戏中，先发制人！

　　李德全，他唤来贴身太监，明日一早，召户部尚书郁新、工部尚书严震直来见孤。就说...孤有关于农商并重的具体方案要商议。

　　既然燕王一派反对新政，那他就更要大力推进改革。这不仅关系到大明的未来，也将成为他培植自身势力的契机。

　　望着渐渐泛白的天际，朱标握紧了拳头。前世的悲剧，今生绝不会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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