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黑水惊魂，龙鳞异动

　　东海。

　　晨曦刺破海平面的薄雾，将万顷碧波染成一片碎金。巨大的宝船舰队如同沉睡的巨兽，静静停泊在天然良港的怀抱中。最大的主舰“镇海号”船首那狰狞的龙首雕刻，在朝阳下闪烁着暗沉的光泽，龙目圆睁，仿佛已迫不及待要闯入那未知的远洋。海风带着特有的咸腥与湿润，鼓动着层叠的巨帆，发出如同远古叹息般的猎猎声响。

　　码头上，人声鼎沸，却又秩序井然。赤着上身、肌肉虬结的力夫们喊着号子，将最后一批密封完好的淡水池、腌臜的肉食、成袋的稻米和风干的果蔬扛上舷梯。穿着皂隶服色的小吏拿着清单，紧张地核对着一箱箱由兵仗局特批的劲弩、箭矢和火器。空气中弥漫着桐油、海水、汗水和一种难以名状的、远行前的兴奋与凝重。

　　燕王朱棣，并未身着亲王常服，而是一身玄色劲装，外罩一件防水的深青色斗篷，站在码头一处地势较高的望楼里，远眺着这支即将远航的舰队。他的目光深邃，越过千帆，投向那水天一线的渺茫之处。那里，隐藏着关乎国运，也关乎他自身命运的秘密。

　　“殿下，郑和将军到了。”贴身侍卫低声禀报。

　　朱棣收回目光，转身走下望楼。在一间临时征用、守卫森严的海商货栈密室中，他见到了此次航海的统帅——定远侯郑和。

　　郑和同样未着官服，一身便于行动的棉布水手服，外罩皮甲，面容黝黑，目光沉稳锐利，久经海风洗礼的脸上带着一种千帆过尽的从容。他见到朱棣，立刻躬身行礼，声音洪亮：“末将郑和，参见燕王殿下！”

　　“三宝，不必多礼。”朱棣上前一步，亲手扶起他，引他到悬挂着一幅巨大海图的墙面前。这幅海图远比民间流传的精细百倍，不仅标注了已知的航道、岛屿、国度，更用朱笔和墨笔勾勒出许多传闻、猜想乃至禁忌的区域，其中一片用浓墨圈出的、标注着“黑水洋”和“归墟”字样的海域，显得格外刺眼。

　　“三宝，此地没有外人，你我兄弟相称亦可。”朱棣拍了拍郑和的肩膀，语气凝重，“此次远航，明面上是遵循皇上旨意，扬我大明国威于四海，通商睦邻，探索未知。但实则，有两大核心重任，关乎社稷安危，甚至……远超社稷。”

　　郑和神色一凛，腰杆挺得更直：“殿下请讲，郑和万死不辞！”

　　朱棣的手指重重地点在那片“黑水洋”区域：“其一，尽可能寻找关于‘东海龙珠’的确切线索。根据我们目前汇集各方信息，包括一些极为古老的疍民传说和前朝秘档推断，此物很可能与传说中的‘归墟’秘境有关。”

　　“‘归墟’？”郑和眉头微蹙，他博览群书，尤其对海外异闻涉猎颇深，“可是《列子·汤问》中所载，‘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八纮九野之水，天汉之流，莫不注之，而无增无减’的那个地方？”

　　“正是此处！”朱棣点头，眼神幽深，“古籍玄奇，未必尽信，但也未必空穴来风。万水汇聚，无底之谷，此乃天地间至阴至寒之所的入口，亦可能是某种极阴力量的源头。而龙珠，传说能定风波，辟百邪，蕴含至阳至纯的天地元气。阴阳相克亦相生，若此珠当真存在，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便是那归墟附近，以其至阳之力，平衡那无底深渊的至阴之寒。”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微不可闻：“其二，密切注意沿海疍民、以及任何可能与……与母后出身之‘汐族’相关的线索、遗迹或后人。”

　　“汐族？”郑和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这个名字他闻所未闻。

　　朱棣脸上掠过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此事关乎皇室一段极其隐秘的过往，详情我亦不甚了了，只知母后早年似乎与此族有些关联。你只需记住，若发现任何与之相关的蛛丝马迹——特殊的图腾、迥异于中原的祭祀仪式、关于能御水或与海沟通之人的传说——务必详细记录，秘密回报，绝不可外泄。所有相关发现，只可密报于我与陛下，明白吗？”

　　郑和虽心中疑窦丛生，但见朱棣神色如此郑重，深知此事非同小可，立刻肃然应道：“末将明白！定当谨记于心，绝不敢有误！”

　　朱棣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明黄色符纸层层包裹、隐约透出清凉气息的小锦囊。那符纸上用朱砂绘制着细密繁复的纹路，显然施加了某种封印。

　　“还有这个，你贴身收好。”朱棣将锦囊递到郑和手中，“里面是那小龙灵近日蜕下的一枚细小鳞片，以及我设法摄取的一丝它无意识散发出的、相对纯净的龙灵气息。我推测，若你们接近龙珠所在，或者那归墟秘境，此物或许能产生某种感应。但切记，非到万不得已，生死攸关之时，不要轻易动用，更不可让他人知晓。”

　　郑和双手接过锦囊，入手只觉一片温凉，那鳞片隔着符纸仿佛仍有生命般微微搏动，那缕气息更是与他修炼的内力截然不同，带着一种古老而纯净的灵性。他小心翼翼地将锦囊收入贴身内袋，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嘱托：“殿下放心，此物在，人在！”

　　“好！”朱棣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海上风云莫测，远非陆战可比。一切小心，随机应变。记住，你们的安危，同样至关重要！”

　　“末将定不负殿下与陛下重托！”郑和单膝跪地，行了一个庄严的军礼。

　　当日午时，天清气朗，正是远航吉时。郑和登上“镇海号”高大的船楼，望着下方甲板上列队整齐、精神饱满的将士与水手，深吸一口气，声如洪钟：

　　“扬帆！启航！”

　　巨大的硬帆在滑轮组的牵引下缓缓升起，饱饮海风。沉重的铁锚在号子声中被拉起。庞大的舰队如同苏醒的巨龙，依次缓缓驶出泉州港，劈开蔚蓝的海面，向着东方那未知的领域，义无反顾地前进。

　　朱棣一直站在望楼上，直到舰队的最后一抹帆影消失在海平面之下。海风吹拂着他的斗篷，猎猎作响。他摸了摸怀中那始终微微震动的紫檀木匣，又望向北方。

　　东海之路已然开启，而漠北的棋局，京城的暗流，依旧需要他全力应对。还有怀中这小东西，近日的躁动愈发明显了。

　　他转身，走下望楼，身影融入港口喧嚣的人流，唯有眉宇间那一抹化不开的凝重，预示着一场席卷天地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宝船舰队出海后，凭借着精良的船舶、先进的航海技术和郑和的卓越指挥，初期航行颇为顺利。他们沿着前人探索过的航线，访问了占城、暹罗、旧港等诸多番邦国度。每到一处，郑和皆依照朱棣嘱咐，一方面宣读大明皇帝诏书，赐予丝绸瓷器，彰显天朝上国的富庶与威仪；另一方面，则派出通译与心腹，暗中走访当地耆老、渔民、商人，旁敲侧击地打听关于“东海龙珠”、“归墟”以及任何可能与“汐族”相关的奇异传说。

　　收获虽有，却大多支离破碎，语焉不详。龙珠的传说在许多沿海地区都有流传，但细节各异，有的说其大如斗，光华万丈，有的说其小如卵，内蕴乾坤。至于“归墟”，则更多被视为一种哲学概念或志怪谈资，罕有具体方位的描述。而“汐族”，更是如同石沉大海，未得丝毫线索。

　　希望如同海上的晨雾，看似弥漫，触手却空。

　　这一日，舰队按照一幅从某位老海商手中重金购得的、标记模糊的古老海图指引，驶入了一片被称为“黑水洋”的陌生海域。

　　甫一进入，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种明显的变化。

　　海水不再是熟悉的蔚蓝或碧绿，而是呈现出一种近乎墨色的深蓝，粘稠、沉重，仿佛融化了无尽的夜色。阳光照射其上，不仅无法穿透，反而像是被吞噬了一般，只留下一种令人不安的幽暗。天空也随之阴沉下来，并非乌云密布，而是一种缺乏生气的、恒久的灰蒙。

　　“罗盘……罗盘不对劲了！”舵手突然发出惊恐的呼喊。

　　郑和快步走到舵舱，只见那精铜打造的罗盘，指针如同发了疯一般，不再稳定指向北方，而是高速地、毫无规律地旋转着，时而顺时针，时而逆时针，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嗡嗡声。

　　“稳住！”郑和沉声喝道，但眉头已紧紧锁起。他航海经验丰富，知道某些海域因地磁异常会导致罗盘失灵，但如此剧烈、混乱的情况，实属罕见。他立刻下令：“依靠牵星板与太阳方位辅助定位！各船保持紧密联络，不得脱队！”

　　然而，麻烦才刚刚开始。

　　原本还算平静的海面，开始无风起浪。起初只是轻微的颠簸，但很快，浪头便一层高过一层，墨蓝色的海水如同沸腾般翻滚，掀起数十丈高的水墙，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狠狠砸向船队！狂风呼啸，其声凄厉，仿佛万千冤魂在哭嚎，吹得人站立不稳，帆索发出即将崩断的呻吟。

　　“降半帆！稳住船舵！所有水手各就各位！”郑和的命令透过风雨声，传递到各艘船只。训练有素的明军水师展现出了极高的素养，在狂风巨浪中艰难地维持着队形。

　　“将军！你看那水里！”了望手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恐惧，指向船舷外的深海。

　　郑和运足目力望去，心头亦是一震。在翻涌的墨蓝色浪涛间，隐约可见巨大无比的、难以名状的阴影缓缓游弋。那轮廓绝非已知的任何鱼类或海兽，有的如同小山，有的细长如蛇，更多则是扭曲怪诞，散发出一种古老而蛮荒的气息。它们似乎对船队并无直接攻击意图，但那无形的压迫感，却比风浪更让人窒息。

　　“保持航向！不要理会它们！”郑和强自镇定，他知道，在这种未知海域，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

　　就在舰队于风浪与诡异阴影中艰难前行时，主舰“镇海号”猛地一震！

　　“轰隆——！”

　　一声沉闷巨响从船底传来，整艘巨舰剧烈摇晃，仿佛撞上了水下巨礁！甲板上的水手被甩得东倒西歪，固定不牢的货物翻滚得到处都是。

　　“怎么回事？！”郑和抓住身旁的栏杆，厉声问道。

　　水手长连滚爬爬地冲过来，脸色煞白：“将军！船底……船底好像刮到什么东西了！声音不对，不像是礁石！”

　　郑和心中一沉，冲到船舷边，不顾危险探身向下望去。墨蓝色的海水浑浊不清，但在船只颠簸的间隙，他隐约看到水下有大片大片苍白、扭曲的阴影，如同某种巨兽的肋骨，又像是某种奇异的、死去的珊瑚丛林，正紧贴着船底掠过！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些“骨骼”之上，还附着着许多散发着幽蓝色磷光的、形态如同放大无数倍的水母或海葵的诡异生物，它们柔软的触须随着水流飘荡，磷光忽明忽灭，仿佛在呼吸。

　　“是……是‘亡者之礁’！”一个颤抖的声音在郑和身后响起。说话的是那位被重金聘请、据说祖上数代都在东海边缘讨生活、通晓诸多隐秘传闻的老疍民通译。他此刻面无人色，牙齿都在打颤，“传说……传说那是千百年来，所有试图闯入归墟的巨兽、船只的残骸……被归墟的力量吸引、堆积、侵蚀……最终变成了守护入口的死亡屏障……将军！不能再前进了！任何靠近的东西，都会被它们拖下去，变成它们的一部分啊！”

　　仿佛是为了印证老通译那充满恐惧的话语，几条巨大的、覆盖着苍白骨质鳞片、顶端长着幽蓝发光器官的触手，猛地从那片“亡者之礁”中闪电般探出！它们粗壮如巨蟒，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抽向“镇海号”的侧舷！

　　“砰！咔嚓！”

　　厚重的船壳木板在如此恐怖的攻击下，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木屑混合着冰渣四处飞溅！船身再次剧烈倾斜，几乎要侧翻过去！冰冷的海水从破裂处疯狂涌入！

　　“堵漏！快堵漏！”水手长嘶声力竭地大喊，水手们抱着棉被、木板拼命冲向破口。

　　“准备战斗！”郑和在颠簸中对着自己的亲卫大吼，同时“锵”地一声拔出腰间御赐宝剑，内力灌注剑身，剑芒吞吐尺余，他纵身一跃，竟沿着倾斜的甲板冲向那几条正在肆虐的恐怖触手！

　　“孽障！受死！”

　　一道凌厉无匹的剑气，如同新月般斩出，精准地劈在一条正要再次砸下的触手上！

　　“铛——！”

　　竟发出金铁交鸣的巨响！剑气只在触手那苍白骨质鳞片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痕，反而激起了它更大的凶性！那触手猛地一甩，带着刺骨的寒风，反向郑和卷来！顶端的幽蓝发光器死死锁定了他，散发出混乱心智的精神波动。

　　郑和只觉一股寒意直透灵魂，动作不由得一滞。眼看就要被触手缠住，他怀中的那个明黄色锦囊，毫无预兆地变得滚烫！

　　“嗡——！”

　　一层柔和的、纯净的蓝色辉光，穿透了符纸的包裹，散发出来。那枚小龙灵的鳞片在锦囊内剧烈震动，那一缕龙灵气息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变得活跃无比。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所有目睹者，包括郑和自己，都惊愕万分。

　　那几条狂暴无比、正要将他撕碎的恐怖触手，在感受到这柔和蓝光和龙灵气息的瞬间，动作猛地僵住了！它们顶端那些幽蓝的“眼睛”，齐刷刷地转向郑和……或者说，转向他怀中发光的锦囊。那原本充满了暴戾与毁灭意味的光芒，此刻竟流露出一种……难以理解的困惑，甚至，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迷失的孩子突然嗅到熟悉气息般的……迟疑与依恋？

　　它们就那样悬停在半空，微微颤动着，不再攻击，也不再后退，仿佛陷入了某种混乱的思考。

　　整个战场出现了诡异的凝滞。只有风浪声依旧，以及船底破口处哗哗的水声。

　　郑和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虽心中惊疑万分，但身为统帅的决断让他立刻清醒过来。他强压下翻腾的气血，用尽全身力气嘶声下令：

　　“撤退！全舰队！调转船头，全速撤退！离开这片海域！快！”

　　命令通过旗语和锣声迅速传递。幸存船只艰难地摆脱触手（它们并未阻拦）和亡者之礁的纠缠，顶着依旧狂暴的风浪，拼命向着来时的方向驶去。

　　直到舰队狼狈不堪地驶出黑水洋的范围，天空重新现出正常的蓝色，海面也逐渐恢复平静，所有人才如同虚脱般瘫倒在甲板上，心有余悸地回望着那片依旧被灰暗和死亡笼罩的海域。

　　郑和靠在主桅杆上，剧烈地喘息着，手中紧紧攥着那个已经恢复平静、却依旧带着一丝温热的锦囊。他的目光无比复杂。

　　龙珠与归墟的传说，被证实了。

　　亡者之礁与恐怖触手的存在，也证实了。

　　但最让他心惊的，是这小龙灵的气息，竟然能对那些归墟的守护者产生如此奇特的影响！

　　这究竟是通往宝藏的“钥匙”，还是……唤醒更深层灾难的“引信”？

　　他望着远方海天相接处，那片吞噬光线的墨蓝，知道下一次进入，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或许，真的需要燕王殿下亲临，或者……需要更多关于那小龙灵本源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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