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墨海迷踪

　　夜色如墨，浸染着禁书堂森然的轮廓。林知白独坐于值房内，面前油灯如豆，将他沉静的脸映照得半明半暗。石勇已秘密北上，那几张精心炮制的“残页”也已混入送往宫中的档案，棋子落下，静待回响。

　　然而，他心中并无丝毫轻松。云镜透露的消息，皇帝对前朝秘辛的执着，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在他的心头。皇帝要的，恐怕不仅仅是确认“龙兴之地”被封禁，他更想找到的，或许是掌控那股禁忌之力的“替代之法”，或是彻底抹除前朝遗留的一切痕迹，包括……知晓太多秘密的人。

　　他必须比皇帝更快，掌握更多的信息。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排标注着“前朝杂录·舆地”的书架。白日里放入“鱼饵”时，他隐约觉得那附近有些异样，似乎有被人近期翻动过的细微痕迹。当时不便细查，此刻万籁俱寂，正是时候。

　　他起身，无声地走到那排书架前。指尖拂过一本本厚重典籍的书脊，感受着皮革与纸张特有的凉意。最终，他的手指在一本《大周坤舆图说》上停下。这本书籍记录的是大周的山川地理，看似寻常，但书脊与相邻书籍的缝隙间，残留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不同于禁书堂常用熏香的特殊气息——一种极淡的龙涎香与冰片混合的味道。

　　这是御用之香！皇帝，或者他绝对信任的心腹，近期来过这里，并且重点翻阅过这本书！

　　林知白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本《大周坤舆图说》抽出，就着油灯微弱的光线，仔细检查。

　　书页陈旧，但有几页的折痕显得比其他地方要新。他翻到那几页，上面描绘的正是北疆葬神山及周边区域的古老地貌，旁边还有前人留下的、关于“地脉异常”、“古祭坛遗迹”的零星批注。

　　皇帝果然在查这里！而且目标明确！

　　他逐字逐句地阅读着那些模糊的批注，试图从中找出皇帝关注的焦点。突然，他的目光在其中一行关于“狼牙泉”的注释上凝住。那行字迹旁，有人用极细的朱笔，新添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标记——一个扭曲的、如同锁链般的符号！

　　这个符号……林知白瞳孔骤缩！他在曹无眠密室中，那卷关于秦王之死的染血残页边缘，见过类似的标记！曹无眠曾推测，那可能与某种古老的封印仪式有关！

　　皇帝不仅在找“龙兴之地”，他还在找……控制或彻底毁灭它的方法！这个锁链符号，就是关键！

　　他立刻起身，快步走向曹无眠曾经带他去过的、通往地下的那个隐秘入口。钥匙插入锁孔，沉重的石门缓缓滑开，阴冷陈腐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举着油灯，再次踏入这片埋葬了无数秘密的领域。没有去管那个存放“碎片”的樟木箱，他直接走向记忆中发现染血残页的区域，在堆积如山的故纸堆中仔细翻找。

　　灰尘弥漫，蛛网缠身。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指尖终于触碰到了一片坚硬冰冷的边缘。他小心翼翼地将其抽出，正是那篇记载着“黑衣客入府，持……”的残页！

　　他将残页凑到灯下，手指细细摩挲着边缘。果然！在那些深褐色血渍的掩盖下，靠近断裂处，有一个与《大周坤舆图说》上几乎一模一样的、细微的朱红色锁链标记！只是因为年代久远且被血污覆盖，几乎无法辨认。

　　曹无眠当年定然也发现了这个标记，只是未能深究，或者说，不敢深究。

　　这锁链标记，究竟代表什么？是一种封印的名称？还是一种特定仪式的代号？皇帝又从何处得知，并如此确信它能解决“龙兴之地”的隐患？

　　林知白将残页紧紧攥在手中，冰凉的触感让他头脑异常清醒。皇帝的信息来源，恐怕比想象的更深。除了钦天监吴道清，朝中宫内，定然还有知晓内情之人，甚至可能……与那些前朝遗留的、不为人知的势力有关。

　　他必须查清这个锁链符号的来历！

　　他将残页小心收好，吹熄油灯，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地下密室，将一切恢复原状。

　　回到值房，窗外已泛起熹微的晨光。他毫无睡意，坐在案前，铺开一张白纸，凭借记忆，将那个扭曲的锁链符号仔细地临摹下来。

　　这个符号，就是下一步的关键。

　　然而，该从何处入手？钦天监吴道清那里定然是铜墙铁壁，直接探查无异于自投罗网。宫内其他可能知晓内情的老宦官、老嬷嬷，经过曹无眠之事后，恐怕也早已噤若寒蝉。

　　就在他凝神思索之际，值房的门被轻轻叩响。

　　“林修撰，奴婢奉旨，送来今日需校勘的书录。”是一个小太监尖细的声音。

　　林知白心中一动，将画有符号的纸张迅速收入袖中，平静道：“进来。”

　　小太监低着头，将一摞档案放在桌案上，便躬身退下，一切如常。

　　林知白的目光落在那些档案最上面的一本——那是一本《内务府·器皿造办处历年纪要》，记录的是宫中各种器具的制造与修缮，看似与他目前所查风马牛不相及。

　　他随手翻开，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一页页枯燥的记录。突然，他的指尖在一行关于“永熙三年，修缮景阳宫旧物，处理前朝残损金石若干……”的记录上停顿了一下。

　　景阳宫？那是前朝废妃居住的冷宫区域，存放着大量前朝遗留的、不受重视的杂物。前朝金石……

　　一个模糊的念头在他脑中闪过。前朝皇室崇信方术，许多祭祀、封印仪式都会铸造特定的金石符箓或法器。那个锁链符号，会不会就铭刻在某件前朝遗留的金石器物之上？而这些东西，很可能就被堆放在景阳宫之类的废弃宫苑里！

　　皇帝或许就是从某件实物上，看到了这个符号！

　　查景阳宫！那里可能藏着实物证据！

　　这个发现让他精神一振。但景阳宫虽为冷宫，也非外臣可随意进出之地，尤其在他目前仍被暗中监视的情况下，贸然前往，风险极大。

　　他需要一个合理的借口，一个能让他光明正大接触那些前朝旧物的机会。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本《内务府纪要》，心中渐渐有了一个计划的雏形。

　　他提起笔，在一张空白的奏事笺上开始书写：

　　“臣林知白谨奏：为修缮整理前朝史料，考据典章制度，恳请陛下允准臣调阅、查验内府所存前朝金石、舆图、器物等旧物，尤其是……景阳宫封存之前朝遗物，以期补史之阙，正本清源……”

　　他以修史的名义，光明正大地请求查阅前朝旧物，将目的包裹在学术的外衣之下。皇帝若准，他便有了名正言顺调查的机会；皇帝若不准，也能从中窥探皇帝对前朝之物的真实态度和防备程度。

　　这是一步投石问路，也是一步险棋。

　　但他必须走。

　　将奏章用火漆封好，林知白走出值房，清晨的冷风让他打了个寒颤，却也让他更加清醒。

　　墨海无涯，迷踪重重。

　　但他已找到了下一缕可能照亮前路的微光。

　　而在他看不见的宫墙深处，另一双眼睛，也正透过层叠的殿宇，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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