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立夏的蒲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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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新荷

  立夏的蝉鸣刚起头,像根细铁丝被轻轻拨动,在巷口的老槐树上绕来绕去。苏清辞坐在活动室的竹榻上,手里摇着把旧蒲扇,扇面上画着半朵荷花,是阿珍用朱砂点的,边缘已经磨出毛边,扇骨却依旧结实,是张大爷用修车剩下的钢管打磨的。榻下的竹篮里装着刚摘的桑葚,紫黑的果子透着水润,汁水滴在篮布上,洇出星星点点的紫,像谁不小心打翻了墨水瓶。

  “别摇太急,”陆时砚拎着个陶瓮走进来,瓮身上的青苔被阳光晒得发绿,是从后山的泉眼边搬来的,里面盛着冰镇的酸梅汤,冰块撞击陶壁的声音“叮咚”作响,像串流动的玉。他把瓮放在竹榻边,指尖擦过苏清辞的手背,带着泉水的凉意,“李叔说立夏的风得‘慢慢摇’,扇急了会头疼,得像看荷叶翻卷似的,跟着自然的节奏来。”

  苏清辞笑着停了手,蒲扇在膝头轻轻晃,扇面上的荷花影子投在竹榻上,像朵会动的云。“张大爷的旧账里,”她往嘴里丢了颗桑葚,甜汁在舌尖炸开,“是不是记过立夏的趣事?我记得有页画着个拿网兜的小人,旁边写着‘阿珍立夏总爱去池塘捞蝌蚪,说要养出小青蛙,结果全变成了癞蛤蟆,气得她哭了半宿’。”

  陆时砚从樟木箱里翻出账本,立夏的阳光透过糖纸墙,在纸页上投下斑斓的光斑,正好照亮那行字:“民国四十四年立夏,阿珍用桑葚汁染指甲,说‘立夏染红指甲,蚊子不叮咬’,结果蹭了张大爷一胳膊紫印,他却笑眯眯地说‘这是阿珍盖的章’。”字迹旁边画了只歪歪扭扭的胳膊,上面点着几个紫圆点,像串滑稽的印章。

  门口传来“蹬蹬”的脚步声,是小胖背着个竹篓跑进来,篓里装着些刚摘的薄荷叶,绿油油的叶片上还沾着露水。“苏姐姐!陆哥哥!你们看我采的薄荷!”他把竹篓往地上一放,叶片的清香混着桑葚的甜,像把夏天的清凉都倒进了屋子,“王奶奶说用薄荷泡酸梅汤,比放冰糖还解暑,喝着像含着片小荷叶。”

  王奶奶挎着藤筐走进来,筐里躺着个竹筛,筛里晒着些鸡内金,是街坊杀鸡鸭时留的,黄澄澄的像块块碎金子。“给孩子们煮水喝的,”她把竹筛往窗台上一放,“阿珍说立夏喝鸡内金水,能消积食,比药店的神曲管用。她以前总蹲在灶台前,把鸡内金炒得焦黄,说‘火大了发苦,火小了没味’,得盯着锅铲不停翻。”

  李叔扛着个旧竹床进来时,床板上的竹片已经泛出琥珀色的包浆,是张大爷当年给阿珍做的,说“立夏躺在竹床上看星星,比睡屋里凉快”。“找着了找着了,”他把竹床往院坝里一放,竹片碰撞发出“咯吱”的轻响,“这床板缝里还卡着片荷叶呢,许是阿珍当年垫着睡觉的,都干透了还带着股清香味。”

  苏清辞把薄荷叶放进酸梅汤里,绿色的叶片在汤里打着转,像艘艘小绿船。“陆时砚,”她舀起一勺酸梅汤,“你说张大爷和阿珍当年过立夏,是不是也这样抢着摇蒲扇?”

  陆时砚往竹榻上铺了块蓝布,是阿珍绣剩的边角料,上面还留着半只没绣完的蜻蜓。“肯定的,”他往布上摆着桑葚,紫黑的果子在蓝布上排成排,像串紫色的星星,“李叔说阿珍总爱抢蒲扇,说‘女子摇扇招财气’,结果摇得胳膊酸,就把蒲扇塞给张大爷,嘴里还念叨‘你摇的风比我凉’。”

  蝉鸣渐渐密了,像支不知疲倦的合唱队。小胖趴在竹床上,数着老槐树上的蝉蜕,说要攒够十片给“秋秋一号”做“邻居”。他忽然指着院角喊:“苏姐姐!你们看!张爷爷种的那池荷花开了!”

  大家凑到院角的荷花池边——那是张大爷当年挖的小池,种着几株本地的藕荷,往年总开得迟,今年却早早冒出了三朵花苞,粉白的花瓣裹着层绿衣,像三个害羞的小姑娘。王奶奶笑着说:“这是阿珍在催咱们呢,说立夏得赏荷,不然夏天不完整。”

  李叔往池边的石桌上摆着酸梅汤,陶瓮里的冰块慢慢化着,水珠顺着瓮壁往下淌,在石桌上洇出小小的水痕。“来尝尝,”他给每个人倒了碗,薄荷的清香混着梅子的酸,在舌尖化开,“老张说立夏的酸梅汤得就着荷花喝,说‘荷香能压梅涩,梅酸能衬荷甜’,两样搁在一起,才是夏天的真味。”

  苏清辞喝着酸梅汤,忽然注意到石桌的缝隙里卡着半张糖纸,是橘子味的,和张大爷旧线轴里的那张一模一样。她用指尖抠出糖纸,发现背面用铅笔写着行小字:“立夏,与老张分食桑葚,汁溅了他半脸,像只花脸猫。”是阿珍的字迹,带着点调皮的雀跃。

  “这是……”她把糖纸递给陆时砚,指尖还沾着点桑葚汁。

  陆时砚用纸巾擦了擦糖纸:“许是当年他们在这儿吃桑葚时掉的,”他把糖纸夹进张大爷的旧账本,“让它和那些趣事作伴,也算全了念想。”

  午后的阳光越来越烈,把竹床晒得发烫。小胖躺在竹床上,嘴里含着颗桑葚,手里摇着小胖版的迷你蒲扇——是陆时砚用冰棍杆给她做的,扇面上贴着片薄荷叶,摇起来清香阵阵。他很快就打起了小呼噜,嘴角还沾着点紫汁,像只偷喝了桑葚酒的小猫。

  王奶奶和李叔坐在荷花池边,聊着张大爷当年种荷花的趣事——说他总爱往池里丢桑葚,说“给藕根添点甜”,结果第二年池边长出了棵桑葚苗,阿珍就蹲在苗边说“这是荷花的小跟班”,天天给它浇水。

  苏清辞靠在陆时砚肩上,看着蒲扇在竹榻上投下晃动的荷影,听着蝉鸣、水流、小胖的呼噜声,忽然觉得所谓的立夏,从来不是简单的摇扇喝酸梅汤,是让桑葚的甜混进荷叶的香,让前人的笑藏进竹床的凉,让每片被摇起的风、每口被咽下的酸、每朵悄悄绽开的荷,都连着过去,向着暑气,慢慢铺展成条带着清凉的回甘路。

  陆时砚忽然从竹篮里拿出个小陶罐,里面装着些荷花种子:“等秋天,”他笑着说,“咱们把种子埋进池里,让阿珍的荷花,在咱们手里接着开。”

  苏清辞接过陶罐,指尖抚过光滑的陶面,忽然明白王奶奶说的“夏天的滋味”是什么——是桑葚的紫,是薄荷的绿,是张大爷的竹床,是阿珍的荷花,是有人愿意和你一起,把每个平凡的立夏,都过成值得回味的凉。而池里的荷花苞还在悄悄鼓胀,像在说:别急,夏天的热闹,才刚刚开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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