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处暑的瓜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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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旧藤处暑的风带着股爽利的凉,卷过巷口的瓜棚时,把架上的丝瓜叶吹得“哗啦啦”响,像谁在翻动本绿皮的书。苏清辞蹲在棚下的泥地里,手里攥着把小镰刀,正小心翼翼地割着熟透的丝瓜——瓜身绿得发亮,上面还带着层细密的白霜,像裹了层碎银,沉甸甸地坠在藤上,把竹架都压得微微弯。这是张大爷当年种的丝瓜藤,王奶奶说“处暑的瓜得‘趁鲜割’,过了这阵就老了,瓤子会变成丝,只能当洗碗布用”。
“当心刺,”陆时砚拎着个竹篮走过来,篮沿上还沾着点泥土,是刚从菜地里摘了茄子回来的。他把篮子往地上一放,伸手帮苏清辞扶着丝瓜藤,“这藤上的小刺扎人,李叔说处暑的瓜藤最‘记仇’,被扎了会痒三天。”他的指尖轻轻拂过藤上的卷须,那些嫩黄的须子像小手似的缠在竹架上,“你看这卷须,是顺着太阳转的,早上朝东,傍晚朝西,比钟表还准,张大爷以前总靠它看时辰呢。”
苏清辞笑着缩回手,指尖果然有点发痒。“张大爷的旧账里,”她割下一根最长的丝瓜,足有二尺长,“是不是记过种瓜的趣事?我记得有页画着个摘瓜的小人,旁边写着‘阿珍处暑总爱偷摘丝瓜,说要给清辞丫头做丝瓜汤,结果踩烂了李叔的辣椒苗,被追着骂了半条街,蹲在瓜棚下哭,说瓜比她还重要’。”
陆时砚从樟木箱里翻出账本,处暑的阳光透过瓜叶的缝隙落在纸页上,在那行字上投下晃动的光斑:“民国四十八年处暑,阿珍种的丝瓜结了第一根,她非要炒给张大爷下酒,结果炒老了,嚼不动,她蹲在灶台前哭,说‘瓜在跟我作对’。张大爷却吃得津津有味,说‘有阿珍的心意,就是木头也香’。”字迹旁边画了个掉眼泪的小人,手里举着根歪歪扭扭的丝瓜,瓜身上还画了几个表示“硬”的小圈圈,憨态里藏着点让人心软的认真。
门口传来“蹬蹬”的脚步声,是小胖扛着个小板凳跑进来,凳面上还沾着点瓜汁,是他刚才在棚下啃西瓜时蹭的。“苏姐姐!陆哥哥!你们看我找到的宝贝!”他举着个玻璃罐,里面泡着些丝瓜络,是去年的老丝瓜晒干后剥的,“李爷爷说这是‘天然洗碗布’,用它擦锅不沾油,比买的钢丝球好用!”
王奶奶挎着藤筐走进来,筐里躺着几个圆滚滚的冬瓜,表皮青黑,带着层白霜,像个个小炮弹。“刚从地窖取的,”她往筐里垫了层稻草,“阿珍说处暑的冬瓜得‘窖着藏’,能吃到立冬,炖肉最香。她以前总说,张大爷最爱蹲在门槛上,就着冬瓜汤啃窝头,说‘这才是解腻的真味’。”
李叔扛着根旧竹篙进来时,篙子上还缠着些干枯的瓜藤,是去年的老藤,已经变成深褐色,像根饱经风霜的绳子。“找着了找着了,”他把竹篙往瓜棚上搭,“这是老张搭瓜架用的,阿珍总说这竹篙有灵性,爬上去的瓜结得特别多。你看这篙子上的刻痕,是老张当年记瓜数的,一道痕代表一根瓜,现在数着还清楚呢。”
苏清辞把割下来的丝瓜放进竹篮,陆时砚往藤上撒了把草木灰,是灶膛里攒的,“李叔说处暑的瓜藤得‘补点肥’,草木灰能防虫害,让剩下的瓜长得更壮。”他指着棚角那株长得最旺的藤,“这藤根扎在老槐树下,吸了树的精气,结的瓜比别处的甜,阿珍以前总说这是‘槐仙保佑’。”
小胖趴在小板凳上,数着竹架上的丝瓜,数着数着就数乱了,急得直跺脚。“苏姐姐,这根瓜上有字!”他忽然指着一根歪瓜喊,那瓜身上果然有几个模糊的印记,像“清”字的轮廓。
大家凑过去看,王奶奶笑着说:“这是阿珍当年用指甲划的,说‘给清辞丫头留的瓜,得做个记号’,结果这瓜长得太急,把字都撑变形了。”
李叔往石桌上摆着刚摘的脆瓜,绿皮红瓤,切开时“咔嚓”一声响,汁水溅在桌面上,像撒了把碎玉。“来尝尝,”他给每个人递了块,“老张说处暑的脆瓜得‘蘸盐吃’,咸能提甜,比放糖还对味。你看这瓜籽,是阿珍特意留的‘老品种’,说比现在的杂交种香,咬起来咯吱响。”
苏清辞咬了口脆瓜,清甜的汁水混着盐粒的咸,在舌尖炸开,像把处暑的燥都浇成了润。她忽然注意到,瓜棚的竹架缝隙里卡着半块碎瓷片,是阿珍当年摔碎的那只青花碗的碎片,上面还留着朵没烧完整的兰花。“这是……”
“阿珍当年摘瓜时,”王奶奶笑着说,“手里端着的碗没拿稳,摔在棚下,碎片卡进了竹缝,张大爷说‘留着吧,当个念想’,结果风吹日晒这么多年,还在这儿呢。”
陆时砚往竹篮里装着丝瓜,忽然发现藤上缠着根红绳,是根旧头绳,上面还坠着个小小的银铃铛,是阿珍当年掉的。“这铃铛还能响,”他轻轻一碰,铃铛发出“叮铃”的轻响,“张大爷说这是阿珍的‘瓜棚铃’,风吹铃响,就知道她来摘瓜了。”
午后的阳光渐渐斜了,把瓜棚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条绿色的毯子。小胖躺在棚下的凉席上,怀里抱着半块脆瓜,嘴里含着颗瓜籽,很快就打起了小呼噜,嘴角还沾着点瓜汁,像只偷吃瓜的小刺猬。
王奶奶和李叔坐在石桌旁,聊着张大爷当年搭瓜棚的趣事——说他总爱把竹架搭成“人”字形,说“这样通风,瓜长得周正”,结果阿珍非要改成圆形,说“像月亮,结的瓜会更甜”,两人争了半天,最后搭了个又像人又像圆的架子,引得街坊笑了整个夏天。
苏清辞靠在陆时砚肩上,看着瓜棚上晃动的丝瓜,听着叶响、铃音、小胖的呼噜声,忽然觉得所谓的处暑,从来不是简单的摘瓜吃瓜,是让瓜藤的韧裹进瓜肉的嫩,是让前人的笑藏进瓜汁的甜,是让每根饱满的瓜、每片舒展的叶、每口清爽的脆,都连着过去,向着清秋,慢慢铺展成条带着踏实的路。
陆时砚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装着些晒干的丝瓜籽:“等明年清明,”他笑着说,“咱们把籽撒在老地方,让阿珍的丝瓜藤,在咱们手里接着爬。”
苏清辞接过布包,指尖抚过粗糙的布料,忽然明白李叔说的“处暑的滋味”是什么——是丝瓜的绿,是脆瓜的红,是张大爷的竹架,是阿珍的头绳,是有人愿意和你一起,把每个沉甸甸的处暑,都过成值得回味的鲜。而瓜棚上的卷须还在悄悄生长,像在说:别急,秋天的收获,才刚刚开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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