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晓月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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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账本是在林晓月分娩那家私立医院的寄存柜里找到的。

  柜子编号B-17,用的是最普通的指纹锁,但解锁的不是指纹——当庄严按照匿名邮件里的指示,将林晓月生前最后一张自拍照打印出来,把照片背面那条看似装饰的金色条纹对准扫描口时,柜门发出了轻微的“咔哒”声。

  那时是凌晨三点四十二分。

  私立医院的夜间走廊空无一人,只有安全出口标志泛着幽绿的光。庄严穿着便服,戴着口罩和帽子,监控摄像头在他进入寄存区前就已经被某种远程手段暂时屏蔽——匿名邮件里明确写了:“你有六分钟。七分中后保安会巡逻到此。”

  柜子不大,三十厘米见方的空间里,只放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

  文件袋没有封口,庄严在昏暗的光线下抽出里面的东西:一本黑色硬皮笔记本,封面没有任何字样;一个U盘,外壳是廉价的塑料材质;还有一张折成四折的便签纸。

  便签纸上只有一行娟秀的字迹,是林晓月的笔迹:

  “庄医生,如果你看到这些,说明我已经不在了。请相信这里面的一切,也请……原谅我的懦弱。”

  庄严的手指在“不在了”三个字上停留了片刻。

  林晓月的“死”至今仍是谜团。两周前那场车祸,车辆在跨海大桥上冲破护栏坠入海中,打捞上来的尸体因海水浸泡和撞击已经面目全非,DNA比对确认是林晓月——但彭洁私下告诉他,那具尸体的骨盆宽度和生前最后一次产检记录有3毫米的细微差异。

  3毫米。在法医学上可以解释为测量误差,但在一个外科医生眼里,那是足以怀疑整个“死亡”真实性的缝隙。

  庄严将文件袋塞进随身携带的医用背包,快速离开寄存区。他走过走廊转角时,远处的电梯传来“叮”的一声——保安提前了一分钟到达。

  走出医院后门,一辆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到他身边。车窗降下,驾驶座上的苏茗神情紧绷:“拿到了?”

  “上车。”

  轿车驶入凌晨空旷的街道。庄严打开车内阅读灯,首先翻开了那本黑色笔记本。

  第一页的日期是八个月前。

  202X年9月12日 雨

  今天丁老(还是改不了口)又提到了那个词——“完美容器”。

  他在午睡后突然抓住我的手,眼睛亮得吓人,说晓月啊,你知道为什么人类永远无法突破寿命极限吗?因为我们的身体是粗制滥造的,是几十亿年随机进化的残次品。基因里堆满了垃圾序列,细胞分裂会累积错误,器官像用了就扔的廉价零件……

  我说丁老,您该吃药了。

  他摇头,松开我的手,靠在床头喃喃自语:但如果有一个人,从胚胎阶段就被编辑、优化、设计,每一个基因位点都经过计算,每一个器官都按最高效蓝图构建……那就不只是延长寿命,那是创造新的人类版本。

  我背后发冷。

  晚上给赵总(赵永昌)汇报日常时,我提到了这件事。他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然后说:把丁老每次提到“完美容器”时说的话都记下来,一个字都不要漏。

  我问为什么。

  他说:因为那可能是钥匙。

  什么钥匙?他没回答,挂了电话。

  钥匙……打开什么的钥匙?

  庄严翻页。

  9月28日 晴

  丁老今天精神很好,自己走到书房待了一下午。我送茶进去时,他在看一本很旧的相册。

  他指着一张黑白照片说:这是我父亲,中国第一批遗传学研究者。这张照片拍于1937年,三个月后战争爆发,他的实验室被炸毁,所有标本和笔记化为灰烬。他临终前对我说:守诚,生命的奥秘就在编码里,找到那把钥匙,人类就能超越一切苦难。

  我问:您找到了吗?

  丁老笑了,那种笑让我害怕。他说:找到了,又弄丢了。不过现在……可能快找回来了。

  他合上相册时,我瞥见最后一页夹着一张小纸片,上面写着一串数字:ES-019-1989-0415。

  我记下了。

  “ES-019……”庄严喃喃道。

  “什么?”苏茗转头看了他一眼。

  “丁守诚父亲的笔记里也出现过这个编号。”庄严快速翻动笔记本,“林晓月记下来了……看这里。”

  10月15日 阴

  赵总今天亲自来了。他和丁老在书房谈了两个小时,我送水果时在门口听到片段。

  “……胚胎必须找到,那是唯一完整的样本……”

  “……二十年了,可能早就……”

  “……李卫国临死前肯定留下了线索……”

  “……那个护士长,彭洁,她当年参与了……”

  我推门进去时,他们立刻不说了。赵总看我的眼神很奇怪,像在评估一件物品。

  下午丁老睡了以后,赵总叫住我,给了我一个新任务:拿到彭洁护士长的指纹和虹膜信息。

  我问为什么。

  他说:基因库的第七层权限需要双因子认证,丁老的生物信息我们已经有了,还差一个当年备案的副管理员。彭洁就是其中之一。

  我不敢问第七层里有什么。

  但我偷偷查了医院档案——彭洁护士长,1988年至1992年,借调到丁守诚主持的“人类基因组前瞻性研究项目”担任临床协调员。项目代号“曙光”。1992年项目突然终止,所有记录封存。

  1992年……正是李卫国实验室爆炸的那一年。

  车厢里一片沉默,只有轮胎碾过路面的沙沙声。

  苏茗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发白:“彭护士长从来没有提过……”

  “她不会提。”庄严翻到下一页,声音低沉,“看这个。”

  11月3日 暴雨

  我怀孕了。

  验孕棒上的两条线像审判。

  丁老知道后,没有高兴也没有生气,只是说:明天做全面基因检测。

  我问他是不是担心孩子不健康。

  他说:晓月,你的基因很特别。还记得三年前你住院时,我为什么坚持要亲自做你的全基因组测序吗?

  我想起来了。那次是急性阑尾炎,丁老来病房看我,抽了一管血说做个常规检查。后来他给了我一份厚厚的报告,说我的基因有“罕见的纯合性”,是很好的研究样本。

  我当时不懂,现在懂了。

  我不是偶然成为他的护工。

  我是被选中的。

  “我的天……”苏茗踩下刹车,将车停在路边应急车道。她转过身,脸色惨白,“林晓月是……是被刻意安排到丁守诚身边的?”

  “不止。”庄严继续往后翻,页码越往后,字迹越潦草,有些页面还沾着水渍——可能是眼泪。

  11月20日 晴

  羊水穿刺结果出来了。

  丁老看着报告,整整十分钟没有说话。然后他哭了。

  我第一次看见他哭。

  他说:果然……果然是显性遗传。

  我问什么显性遗传。

  他擦掉眼泪,突然抓住我的肩膀:晓月,你必须听我的。这个孩子不能留。

  我推开他,我说你疯了。

  他说:孩子会得病,一种无法治愈的基因病,三岁开始发病,十岁前会死,死前每一分钟都在痛苦中。我见过……我亲眼见过。

  我问:你见过谁?

  他不回答。

  晚上赵总来了,他和丁老在书房大吵一架。我偷听到几句:

  “……这是唯一的机会!”

  “……我不能让晓月和孩子受苦……”

  “……二十年了!你还要懦弱到什么时候?那个胚胎已经……”

  胚胎。又是胚胎。

  我摸着肚子,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他们争论的不是我的孩子。

  我的孩子只是……某种替代品?

  庄严翻开下一页,发现这里夹着一张照片。

  照片很旧了,边缘泛黄,拍的是一间实验室。实验台上放着一排培养皿,最中央的那个里面,有一个肉眼可见的小小胚胎悬浮在营养液中。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小字:

  “ES-019,第47天,首次观察到自主神经反应。李卫国摄于1989年4月15日。”

  日期和之前丁守诚相册里的纸片完全一致。

  “ES-019……”庄严将照片递给苏茗,“这个编号第三次出现了。”

  苏茗接过照片,她的手在颤抖:“这个胚胎……会不会就是李卫国日记里提到的那个‘完美样本’?”

  “继续看。”庄严翻向笔记本的最后几页。

  12月5日 雪

  我决定了。

  我要留下孩子,然后离开这里。

  但离开前,我必须知道真相。

  今天我趁丁老做康复训练,进了他的书房密室。密码是他的生日加他父亲的忌日——我照顾他三年,他醉酒时说过一次,我记下了。

  密室里有一个保险柜。我试了所有可能的密码,最后用了我父亲的生日——居然打开了。

  丁老知道我父亲的生日。

  保险柜里没有钱,只有文件。厚厚一摞实验记录,日期从1987年到1992年。最上面是一份名单,标题是《“曙光”项目实验体及后代追踪记录》。

  我在名单里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林晓月,女,生于1995年8月7日,父:林建国(实验体007),母:陈芳(对照组)。备注:007唯一存活后代,基因纯度93.7%,适宜作为“容器”候选。

  容器。

  我又往下翻,看到了更多名字。有些被划掉了,写着“已故”;有些标着“失访”;还有几个标着“监控中”。

  其中一个名字让我愣住了:

  庄严,男,生于1980年11月3日……基因适配度99.2%,优先级S。

  庄医生。

  我的手抖得拿不住纸。

  我继续翻,翻到最后几页,看到了一份合同复印件。标题是《关于“完美容器”胚胎(编号ES-019)的转移及代孕协议》,签署方:丁守诚、赵永昌、李卫国。日期:1989年3月22日。

  协议内容:李卫国同意将ES-019胚胎转移给丁守诚团队,由赵永昌提供资金支持,丁守诚负责寻找合适的代孕母体并完成培育。

  但协议最后一页有手写的补充条款:

  “若ES-019培育失败,项目将启动备选方案:收集所有实验体后代的基因样本,通过人工筛选与编辑,尝试在自然孕育过程中重现‘完美容器’的基因特征。”

  签署日期:1989年4月10日。

  五天后,李卫国拍下了那张胚胎照片。

  又五天后,实验室爆炸,李卫国“死亡”。

  ES-019胚胎失踪。

  笔记本从这里开始变得混乱,字迹扭曲,有些句子写到一半就断了,纸面上有干涸的泪痕和用力划破纸张的痕迹。

  庄严跳过了几页,直接翻到最后有完整记录的一页:

  1月12日 暴风雨夜

  孩子要提前出来了。

  我躺在产床上,宫缩的疼痛像要把我撕开。但我脑子里想的全是那些文件。

  我想明白了。

  我是备选方案的一部分。不,我的孩子是。

  丁老选我,因为我的基因纯度最高。赵总安排我接近丁老,因为他需要丁老的权限和技术。他们一个想要复活“完美容器”的梦想,一个想要垄断那个技术带来的财富和权力。

  而我的孩子……只是一个实验品。

  就像当年那些实验体一样。

  就像ES-019一样。

  不。

  我绝不。

  医生在喊“用力!”,我拼尽最后的力气,在剧痛中做出决定:

  我要留下证据。

  所有证据。

  账本,录音,照片,文件扫描件……赵永昌每一笔资金的流向,丁守诚每一次数据篡改的记录,还有那份名单,那份协议,那些被掩盖的死亡。

  我把它们分成三份。一份放在银行的保险箱,密码是我孩子的生日。一份寄给了我国外的表姐,她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我告诉她如果半年内没有我的消息就交给大使馆。

  最后一份……

  庄医生,如果你看到这里,说明最后一份到了你手里。

  请原谅我利用了你。但我调查过,名单上所有人里,只有你的基因适配度最高,也只有你——一个执着到近乎偏执的外科医生——最可能为了真相不惜代价。

  请保护好证据。

  请找到ES-019胚胎的下落。

  请……如果可能,救救我的孩子。

  他不是实验品。

  他是一个人。

  他叫林愿。

  愿望的愿。

  笔记到此为止。

  后面有几页被撕掉了,撕痕很新。

  庄严合上笔记本,车厢里只剩下两人沉重的呼吸声。

  窗外,天色开始泛白。凌晨的城市在苏醒,路灯一盏盏熄灭,早班公交车驶过空旷的街道。

  “所以林晓月从一开始就是棋子。”苏茗的声音很轻,像怕惊动什么,“丁守诚的棋子,赵永昌的棋子……她的整个生命,从出生到死亡,都被算计好了。”

  “不止她。”庄严翻开笔记本中夹着的那份名单复印件,手指划过一个个名字,“这上面有二十七个人。有些是当年的实验体,有些是实验体的后代……我们都是‘曙光’项目的遗产。”

  他的手指停在一个名字上:

  苏茗,女,生于1982年6月18日……备注:孪生A,基因镜像现象携带者,优先级A。

  苏茗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她的脸瞬间失去所有血色。

  “我是……”

  “实验体的后代。”庄严的声音干涩,“你的孪生兄弟……可能就是ES-019。”

  “不可能!”苏茗猛地摇头,“时间对不上!ES-019是1989年的胚胎,我和我兄弟是1982年出生的!”

  “你看这里。”庄严翻到笔记本的另一页,林晓月用红笔圈出了一段记录:

  “根据李卫国未公开笔记,‘完美容器’胚胎ES-019并非全新创造,而是基于一对天然孪生胎儿的基因进行编辑优化的产物。原胎儿出生于1982年,孪生关系,其中一胎在宫内死亡,另一胎存活。死亡胎儿的组织样本被李卫国秘密保存,并于七年后启动‘复活’计划。”

  苏茗死死盯着那段话,嘴唇颤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的孪生兄弟没有死。”庄严说,“或者说,他的基因没有死。李卫国用那些组织细胞培育出了ES-019——一个经过编辑优化的‘升级版’。但1989年实验室爆炸后,胚胎失踪了。”

  他顿了顿,说出那个最可怕的推测:

  “而你现在要找的那个冷冻胚胎……很可能就是ES-019。”

  车厢里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晨光透过车窗照进来,落在那个黑色的笔记本上,落在林晓月最后的字迹上,落在那些被泪水浸染的纸页上。

  这个年轻的女人,这个被选中、被利用、被推到风暴中心的护工,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用最笨拙也最勇敢的方式,留下了一把钥匙。

  一把打开潘多拉魔盒的钥匙。

  一把可能释放所有罪恶,也可能带来最后救赎的钥匙。

  庄严的手机震动起来。

  是彭洁发来的信息:“庄医生,你在哪里?医院出事了。赵永昌带着律师和警察来了,说要查封所有与丁守诚相关的档案和数据。他们说……林晓月的账本里,有你和丁守诚资金往来的记录。”

  紧接着第二条:

  “他们指控你受贿。”

  轿车引擎发动的声音打破了清晨的寂静。

  苏茗挂上挡,车子驶离应急车道,汇入渐渐繁忙的车流。

  “现在去哪?”她问,声音已经恢复了冷静——那种医生面对危机时的职业冷静。

  庄严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城市。

  医院的方向,警灯闪烁。

  家的方向,或许已经有记者蹲守。

  所有常规的路都被堵死了。

  他低头,再次翻开笔记本的最后一页,看着林晓月最后的字迹。

  “请……如果可能,救救我的孩子。”

  “去城西。”庄严说,“林晓月表姐的地址,她写在便签纸背面了。”

  “那里安全吗?”

  “不知道。”庄严收起笔记本,眼神坚定,“但那是林晓月留下的三条线之一。银行保险箱肯定已经被监控,寄给大使馆的那份需要时间……表姐这条线,是他们最可能忽略,也最可能留下活口的线。”

  他顿了顿,补充道:

  “而且,如果林晓月真的给自己的孩子留了后路……那一定会通过最信任的人。”

  车子转向,驶向城西的老城区。

  晨光完全铺满了天空,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在这场关于生命编码的战争里,黑夜还远远没有结束。

  林晓月的遗产刚刚被打开。

  遗产里的刀锋,正指向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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