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远虑近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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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迁至采芳馆避暑,朱棣的日常公务并未减少,只是换了个更清凉的所在处置。

  这日清晨,朱棣与徐仪华对坐用过清淡早膳后,便移步至采芳馆西侧的仁智殿。此处本是元时一处殿阁,经改建后,成了朱棣在岛上处理公务、召见属官之所,陈设简朴,胜在敞亮通风。

  殿中,燕山三护卫官已肃立等候。北征大军已于数日前返回蓟州,北平本地其他卫所的驻军也已归建,而燕山三护卫作为藩王亲军,并未参与此次远征,一直留守北平。今日朱棣召见,主要是为了了解与安排三护卫暑期的操练防务。

  “臣等参见殿下。”众人行礼如仪。

  “免礼。”朱棣在木案后坐下,目光扫过众人:“目下盛暑,然武备不可废弛。三护卫暑期的操练章程,可已拟定?马匹、军械维护,库储防汛,诸事须得心中有数。”

  费肃率先抱拳,声音洪亮:“回殿下,操练章程已初步议定。虑及暑热,已调整时辰,以清晨、傍晚为主,着重弓马巩固、阵型演换与耐力锤炼,避开午间暴晒。各营军械正在逐件检视,库房亦已加派巡查,以防潮防霉。”他回答得条理清晰,显是用了心。

  陈志补充道:“殿下,操练强度虽依暑热略调,然标准未曾降低。尤其军纪一项,已再三申饬。王府护卫,乃殿下亲军,更当为表率,无论寒暑,皆须令行禁止。”

  朱棣微微颔首,表示满意,又问了些马匹草料、营房修葺等具体事项,众人一一沉稳答了。

  公务正题议罢,朱棣略作沉吟,似随口问道:“你们虽未北上,但北平其他卫所参与北征的将士已然归建。近日,可曾从他们那里,听得些什么……前线的情形或归途见闻?”

  殿内安静了一瞬。众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们确实从一些相熟的、参与了北征的其他卫所军官或老兵那里,听到了不少消息。

  费肃先开口,语气直接:“殿下,确是听到不少。多是夸耀战功,讲述捕鱼儿海如何横扫虏庭,缴获如何堆积如山,虏众如何望风披靡。归来的将士言谈间,颇多振奋之色。”他顿了顿,眉头微皱,“只是……也有些旁枝末节的传闻,听起来,不那么让人踏实。”

  “哦?何种传闻?”朱棣身体微微前倾。

  此次开口的是陈志,他语气依旧平实,但用词谨慎:“多是一些零碎抱怨。比如远征路途之苦,粮秣转运之艰,或是某些将领用兵严苛,赏罚或有争议。这些也算兵家常情,不足为奇。”他略作停顿,似乎在斟酌如何表述那件更敏感的事,“唯有一事,虽说法不一,但提及者不止一二,且皆指向归途尾声。”

  张兴此时缓缓接口:“臣从几位旧部袍泽处听闻,大军凯旋,夜抵喜峰关时,似与守关将领,生了些……龃龉。”

  “龃龉?”朱棣目光投向张兴。

  “是。”张兴点头,语速更缓,却字字清晰,“守关者依律,以夜深为由,未敢擅开关门,请大军暂驻关外,待天明勘验。这本是常例。然据闻……征虏大将军永昌侯,因此颇为不悦。交涉未果之下,竟……竟纵容麾下军士,强行破关而入。”

  “破关而入?”朱棣的语调依然平稳,但殿中几人都能感到那平静下陡然凝聚的注意力。

  “是。”张兴确认道,脸上皱纹仿佛更深了些,“臣初闻亦不敢信,又寻了别营的熟人印证。虽细节各有出入,有说撞门,有说毁闩,但‘深夜至’、‘守将拒’、‘大将军怒’、‘军士毁关’这几处关键,说法大抵相同。甚至有言,关道旁遗有撞门巨木。永昌侯此举……”他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但忧虑之情已溢于言表。

  费肃忍不住道:“殿下,喜峰关乃朝廷紧要关口,非比寻常!纵有天大功劳,焉能如此行事?此风若长,国法军纪何在?那些归来的军士谈论此事,竟有以此为‘大将军威风’者,实令人心忧!”

  陈志冷静分析:“传言或有不实之处,或许当时另有隐情,或军情紧急。然无论如何,纵兵毁关,强闯而入,此乃公然藐视朝廷典制、边防律令之举。 参与其事的军士不以为戒,反以为谈资,足见军中对此等行径的可怕认知,已生偏差。此绝非治军之道,更非忠君体国之举。”

  张兴叹息一声,看向朱棣:“殿下,臣所虑者,非仅此一事。而是此等行径背后,所显露的……心态。新立不世之功,圣眷优隆,当此之时,本该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以示谦抑无他。岂可因守关将领依法行事,便雷霆震怒,行此骇人听闻之举?这已非寻常‘骄纵’可解,实乃视朝廷法度为无物,恃功而骄,几近狂悖。长此以往,恐非国家之福,亦非功臣自全之道。”

  仁智殿内一片沉寂,唯有窗外愈发聒噪的蝉鸣。朱棣手指在案面上轻叩,面上看不出太多情绪,但熟悉他的众将领都知道,殿下正在深思。

  半晌,朱棣开口道:“此事,尔等知晓便可。不必在护卫军中刻意打探或议论,徒惹是非。然,”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需以此事为镜鉴,反躬自省。燕山三护卫,是本王的亲军,更是朝廷的军队。无论何时何地,首重军纪,恪守国法,尊奉朝廷,此乃铁律。 尔等须将此意,层层传达至每一名将士。日常操练、言行举止,皆须合乎法度,不得有丝毫懈怠与僭越之心。北平其他卫所归建军士间的那些风气,绝不允许在我三护卫中有丝毫沾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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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等领命!必严加管束,绝不懈怠!”众人肃然应诺,心中凛然。他们明白了殿下的意思:不卷入对蓝玉是非的公开评判,但必须牢牢守住自己这一亩三分地的绝对纯净与忠诚。

  又略作交代,朱棣便让众人退下。

  回到采芳馆,已近巳时。馆内荫凉静谧,细竹帘滤去了骄阳,只余柔和光影。徐仪华正在书房抚琴,一曲《风入松》清越涤尘。

  朱棣倚门静听,待曲终方抚掌赞道:“仪华的琴艺,越发进益了,此曲颇能令人忘暑。”

  徐仪华抬头微笑:“四哥回来了。不过是消遣罢了。今日议事可还顺遂?”

  朱棣走到临窗凉榻边,榻上铺着光滑的湘竹席,置着两个青缎软枕,他很随意的歪靠上去,又拍了拍身旁的空处。

  徐仪华走过去,侧身坐在榻边,顺手拿起一柄团扇,轻轻为他扇着风。朱棣则很自然地握过她另一只空闲的手,放在自己掌中,摩挲着她细腻的手背和修长的手指,仿佛把玩一件温润的玉器。这是他们夫妻间亲昵私密时常有的小动作。

  朱棣享受着扇底凉风与指尖温存,望着窗外斑驳的光影,沉默片刻,才道:“刚见了费肃他们,问了问护卫暑日操练的事,都还妥当。”

  “那就好。”徐仪华温声应着,察觉他似有心事。

  “……也问了问他们,可曾从那些参与北征、现已归建的北平其他卫所军士那里,听到些什么风声。”朱棣语气平淡,将喜峰关之事的传闻,简略叙述了一遍。

  徐仪华摇扇的手渐缓,眉尖微蹙。听完,她沉默片刻,声音依旧柔和,却透着冷澈的分析:“恃功毁关,强闯国隘,此非骄纵,实乃悖逆。 蓝玉新立擎天之功,圣眷正隆,本该倍加恭谨,以全天恩。岂可因关口守将依法履职,便行此骇人、违法、动摇边防体制之举?此举若实,已非人臣所为。陛下平生最重法度,尤忌功臣恃功犯禁。此举无异于自掘根基。”

  她看向朱棣,眼中是深切的了然与忧虑:“四哥,此事显露的,是一种危险的心态——一种认为己身功勋可凌驾于朝廷法度之上的狂妄。陛下或会因北伐大捷、需稳军心而暂不深究,然此等行径,必如毒刺,深埋圣心。今日容忍一分,来日或成十分罪愆。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功名与气性,皆同此理。”

  朱棣握紧她的手,叹道:“我又何尝不知。只是他势如中天,又是东宫姻戚,此事即便上达天听,恐也难动分毫。”

  “一时难动,不代表永远不动。”徐仪华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雷霆雨露,莫非天恩。今日之忍,或为他日之发。蓝玉是太子至亲,此乃私谊;但陛下统御天下,首重公器法统。四哥当初拒马,所言‘尊崇君父、恪守臣道’,正是秉持此公心。而今他毁关之举,较之赠马,其藐视法纪、无视朝廷体统之甚,何啻天渊?此等行径,正是陛下心中最不能容之事。”

  她语气转而坚定:“我们身在藩国,更须以此为鉴,倍加谨慎。永昌侯越是张扬跋扈,我们越要低调沉静。不仅是王府之内,前边的文武官员及燕山三护卫,皆须严加约束,令其时刻谨记本分,绝不沾染丝毫骄横之气。我们只需办好陛下交办的差事,明哲保身,静观时变。 至于他人兴衰,自有天道国法裁断。”

  朱棣听着妻子冷静而睿智的话语,胸中那团因听闻蓝玉劣迹而生的郁结与警惕,渐渐被一种更清晰的定见所取代。他将头轻轻靠向徐仪华,闭目感受着那带着荷香的微风。

  “你说得是。”他低声道,“独善其身,静观其变。外头的滔天功劳与是非,且由他去。我们只需谨守藩屏,不负父皇所托,便是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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