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秦王次妃

　　洪武八年的深秋，北方的消息终于传至金陵。十月的一个清晨，边关急报呈至御前——前元将领王保保已于八月二十二日在哈剌那海之衙庭去世，其妻毛氏自杀殉葬。

　　朱元璋在武英殿内阅罢军报，沉吟良久。王保保虽为敌手，却也是一代枭雄，其死讯令这位大明开国皇帝不免感慨。然而更让他挂心的是另一件事：秦王朱樉与王氏的婚事。

　　当晚，朱元璋来到坤宁宫，与马皇后商议此事。

　　老二和王氏成婚四载，至今没有一儿半女，朕甚为忧虑。朱元璋在暖阁内踱步，那王氏性情过于沉静，与老二不甚相投。如今王保保已死，朕想为老二择一次妃。

　　马皇后放下手中的茶盏，轻叹一声：陛下所虑极是。只是...那王氏也是个可怜人。她远嫁大明，举目无亲，如今兄长又去世了。臣妾每每见她入宫请安，那孤零零的模样，实在让人心疼。

　　朱元璋在皇后身旁坐下，温声道：朕知道你的心思。王氏毕竟是朕亲自册封的秦王妃，无过岂可轻废？朕只是想为老二纳一次妃，既为开枝散叶，也盼能有个与老二性情相投的人相伴。

　　马皇后神色稍霁：陛下圣明。不知陛下可有人选？

　　你与外命妇来往甚多，可知谁家有待字闺中的淑女？朱元璋问道。

　　马皇后沉吟片刻，说道：邓愈的长女邓妙音，今年十六岁，前些时日曹氏带着女儿宫请安，臣妾见过那孩子，言行得体，颇有才情。

　　邓愈的女儿...朱元璋微微颔首，邓愈是朕的得力臂助，他的女儿，想必不会差。

　　正是。马皇后继续道，曹氏时常带女儿入宫，妙音这个孩子应对举止都很得体，也很会说话，与老二或许能投缘。只是……以邓家的门第，让女儿做次妃，恐怕曹氏心中会有芥蒂。况且王氏那里，臣妾也担心她多心。

　　朱元璋拍拍皇后的手：你的顾虑朕明白。但王氏那里，还要你多开导。至于邓家...朕会好生安抚，绝不会亏待他们的女儿。

　　马皇后终于展颜：既然如此，就依陛下的意思。臣妾明日就召曹氏入宫，先透个风声。

　　消息传到卫国公府时，邓妙音正在后院练字。听闻自己被选为秦王次妃，她手中的笔倏然落地，在宣纸上晕开一团墨渍。

　　次妃？邓妙音难以置信地望着母亲曹氏，为何是次妃？女儿的身份，难道不配做亲王正妃吗？

　　曹氏叹了口气，屏退左右，柔声劝道：妙音，慎言。今日皇后娘娘特意召我入宫，亲自说明了此事。娘娘说，秦王妃孤苦无依，陛下和娘娘都不忍废她正妃之位。但秦王府至今无嗣，实在令人担忧。

　　可那秦王妃还是王保保的妹妹！邓妙音声音微颤，让女儿与那北元余孽的妹妹共事一夫，还要向她行礼问安，这...这教女儿如何甘心？

　　曹氏面色顿变，急忙捂住女儿的嘴：休得胡言！秦王妃既已嫁入皇家，便是大明王妃，岂容你如此议论？皇后娘娘待我们不薄，你不可任性妄为。

　　邓妙音挣脱母亲的手，眼中含泪：母亲，女儿并非不知轻重。只是...只是这次妃之位，实在委屈。

　　委屈？曹氏正色道，你可知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荣耀？皇后娘娘说了，秦王府至今无嗣，你若能早日诞下子嗣，将来在府中的地位未必就比正妃差了。娘娘还特意嘱咐，说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定能明白其中的道理。

　　见女儿仍面带不甘，曹氏语气转厉：妙音，你要记住，这是圣意，容不得我们拒绝。陛下和皇后娘娘亲自做媒，这是多大的体面？你若在宫中仍如此任性，不仅会害了自己，更会连累整个邓家！

　　邓妙音怔怔地望着母亲，终于低下头，泪水无声滑落。

　　与此同时，秦王府内，朱樉接到父皇的旨意，却是另一番心境。

　　邓愈之女？朱樉挑眉，唇角泛起一丝笑意，母后亲自挑选的，想必不会差。

　　十一月初八，秦王府行纳征礼。纳征礼后第二日，马皇后特意召曹氏与邓妙音入宫。

　　妙音，过来让本宫好好看看。马皇后亲切地招手，待邓妙音走近，轻轻握住她的手，好孩子，委屈你了。

　　邓妙音连忙跪下：皇后娘娘言重了，能得娘娘青睐，是妙音的福分。

　　马皇后扶她起身，温声道：本宫知道，以你的家世品貌，做次妃确实委屈。但王氏那孩子...实在是可怜。她十六岁就远嫁大明，如今兄长又去了，在这世上再无亲人。陛下和本宫都不忍心再夺她正妃之位。

　　邓妙音低头轻声道：妙音明白。

　　你是个懂事的孩子。马皇后欣慰地点头，你入府后，好生辅佐秦王，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至于王氏...她性子静，不喜与人往来，你也不必过多打扰。本宫自然会关照你，绝不会让你受委屈。

　　说着，马皇后从腕上褪下一对翡翠玉镯，亲自为邓妙音戴上：这是本宫的一点心意，愿你与秦王夫妻和睦，白头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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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邓妙音感动不已，再次跪拜：谢娘娘厚爱，妙音定不负娘娘期望。

　　月底，秦王朱樉自中都凤阳返京。这次他与诸位兄弟前往凤阳讲武，收获颇丰，回京后又即将迎娶新妃，可谓双喜临门。

　　婚礼定在十一月二十八日。不传制，不发册，不亲迎，虽然有婚礼，也有仪仗，但终究不如正妃入门时隆重。

　　最让邓妙音难堪的时刻终于到来。在王府正殿，她必须向秦王和正妃王氏行四拜礼。

　　王观音奴端坐在朱樉右侧，一身正妃冠服，神情平静无波。她嫁入大明四年，始终保持着一种超然的沉默，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邓妙音跪下行礼时，偷偷抬眼看了王氏一眼。只见对方面容清秀，神色淡然，并无她想象中的得意或轻蔑。这种平静反而让邓妙音更加难受——在对方眼中，自己这个次妃或许根本不值得在意。

　　起身吧。朱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带着几分随意。

　　邓妙音依礼起身，退至东侧席位，宴饮成礼。

　　夜深人静，新布置的婚房内红烛高燃。邓妙音独自坐在床沿，听着外面的喧闹声渐渐平息。房门被推开，朱樉带着一身酒气走了进来。

　　让爱妃久等了。朱樉在邓妙音身旁坐下，仔细端详着她的面容，果然名不虚传，比那王氏强多了。

　　邓妙音心中一紧，轻声道：殿下谬赞。王妃娘娘端庄贤淑，妾身不敢相比。

　　朱樉嗤笑一声：她？整日里如同泥塑木雕，无趣得很。说着拉起邓妙音的手，你放心，既入秦王府，本王绝不会亏待你。母后特意嘱咐要好生待你，只要你乖乖听话，日后有你的好处。

　　邓妙音垂下眼帘：妾身谨记殿下教诲。

　　次日清晨，按照礼制，邓妙音需向正妃王氏行朝见礼。

　　王氏的居所静思堂位于王府东侧，环境清幽，陈设简朴。邓妙音步入堂中时，王氏正在焚香诵经。

　　妾身邓氏，拜见王妃。邓妙音依礼下拜。

　　王氏缓缓转身，虚扶一把：妹妹请起。

　　日后同在府中，妹妹不必多礼。王氏语气温和，却带着疏离，我喜静，平日不多问府中事务。妹妹既得殿下和皇后娘娘喜爱，好生侍奉便是。

　　邓妙音心中莫名一酸。王氏的态度如此超然，仿佛早已看破红尘，对夫君纳妃之事毫不在意。这种态度，比争风吃醋更让邓妙音感到失落。

　　妾身谨遵王妃教诲。邓妙音恭敬回应。

　　回到自己的蕙风院，邓妙音独坐窗前，望着院中凋零的秋菊出神。嫁入王府的第一天，她已经感受到了身为次妃的无奈。上有冷淡的正妃，下有窥探的侍从，而夫君的态度更是难以捉摸。

　　小姐，殿下派人送来了赏赐。侍女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珠宝绸缎，邓妙音勉强笑了笑。物质上的厚待，或许能弥补一些身份上的遗憾吧。她想起马皇后的嘱托和母亲的叮嘱，暗暗下定决心：既已入秦王府，就要在这深宅大院中寻得自己的一席之地。

　　然而，当她抚摸那些冰冷的珠宝时，心中仍不免泛起一丝苦涩。这本该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却因二字，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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