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初见武圣童

　　时光荏苒，烽火依旧在江南江北的边界线上明灭不定，但应天府城内，吴王治下的秩序已日渐稳固。龙凤十二年（元至正二十六年），小明王韩林儿溺亡，朱元璋宣布，次年改年号为吴元年，这标志着其政权建制更趋完善，问鼎天下的雄心已昭然若揭。吴元年，徐府内的阿圆，在这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岁月里，悄然长到了六岁。

　　六岁的小阿圆，褪去了一些婴孩的稚嫩，出落得愈发粉雕玉琢。她继承了母亲谢翠娥秀美的轮廓，眉眼间却比母亲多了几分灵动与英气，性格既有着符合大家闺秀的温婉知礼，又不失孩童的天真烂漫，一举一动都煞是可爱，是整个徐府的明珠，也是徐达在外征战时最温暖的牵挂。

　　这一日，春光明媚，暖风拂过庭院的垂柳，带来花草初生的清新气息。吴王府派来了内侍，传达马王妃的邀请：请谢夫人携千金阿圆过府一叙。接到邀请，谢翠娥心中既感荣幸，又难免紧张。自父亲、姐姐等人接连出事，她每次踏入吴王府，心情都比以往更为复杂。她仔细地为阿圆梳洗打扮，换上一身簇新的红色春衫配宝蓝裙子，再三叮嘱女儿在王府要守规矩，不可失礼。

　　母女二人乘坐马车，一路无话，来到了戒备森严又气象万千的吴王府。在内侍的引领下，她们穿过重重殿宇，来到了马王妃日常起居的后院花厅。

　　马王妃依旧是一身素净的常服，笑容温煦，见到她们进来，便亲切地招手让谢翠娥坐到近前。谢翠娥带着阿圆，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

　　“快起来，翠娥，不必多礼。”马王妃亲自虚扶了一下，目光随即落在小阿圆身上，眼中流露出由衷的喜爱，“这就是阿圆吧？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发出挑了，看着就让人心里欢喜。”

　　谢翠娥忙谦逊道：“王妃过奖了，小女当不得王妃如此夸赞。”

　　马王妃笑着摆手，又指了指侍立在一旁的一个小女孩，介绍道：“这是镜静，大你家阿圆两岁，算是姐姐。” 谢翠娥知道，这位名唤朱镜静的女孩，是吴王次妃孙氏所出，吴王的长女，今年八岁，刚被赐了大名不久。她又看向马王妃身边另一个更小些、约莫四岁左右，同样玉雪可爱的女童，那便是马王妃在龙凤十年（元至正二十四年）冬天所生的女儿，吴王的二女儿，乳名善奴。

　　马王妃慈爱地摸了摸善奴的头，对谢翠娥温言道：“孩子们在这里听着我们说话也闷得慌。镜静，你带着阿圆妹妹去花园里玩吧，看看新开的花，玩玩跳百索什么的，仔细看护着妹妹。” 她又对侍立一旁的乳母、保母和几名侍女吩咐道，“你们都跟着，仔细照看着两位小姐，千万别磕着碰着。”

　　朱镜静年纪虽小，却已很有长姐风范，她乖巧地应了声“是，母妃”，便主动走上前，拉起阿圆的小手，声音柔和：“阿圆妹妹，我们到花园去玩吧。”

　　阿圆抬头看了看母亲，见谢翠娥微笑着点头示意，这才放心地将小手交给朱镜静，两个小姑娘一前一后，在一众仆妇的簇拥下，欢快地朝着花厅外阳光灿烂的花园走去。

　　春日下的吴王府花园，一派生机勃勃。假山玲珑，曲径通幽，各色花卉竞相绽放，蜂飞蝶舞，空气中弥漫着甜甜的花香。朱镜静毕竟是王府长女，行事稳重，她先是带着阿圆欣赏了一会儿初开的牡丹，然后便命侍女取来了彩绳。

　　“阿圆妹妹，我们来玩跳百索吧？”朱镜静提议道。

　　阿圆在家中也常玩这个，立刻高兴地点头。侍女们分站两边，熟练地挥动起长长的彩绳，朱镜静率先轻盈地跳了进去，身姿灵巧，节奏把握得极好。她跳了一会儿，便笑着退出来，鼓励地看着阿圆：“妹妹，你来试试。”

　　阿圆鼓起勇气，看准绳子晃动的节奏，小跑着钻了进去。开始几下还跳得不错，但她毕竟年纪小，体力与协调性稍逊，加之在新环境中有些兴奋又有些紧张，跳了十几下后，脚步一个踉跄，身子一歪，眼看就要摔倒在地！

　　“哎呀！”旁边的乳母保母们惊呼出声，却已来不及上前。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两道小小的身影从假山石后闻声窜了出来。其中那个年纪稍长些的男孩，动作极快，一个箭步冲上前，伸出双臂，堪堪在阿圆倒地之前，将她揽住。只是他毕竟也是个孩子，下盘不稳，巨大的冲力让他自己也站立不住，两个人一起，“噗通”一声滚倒在了柔软的草地上。

　　“四哥！”

　　“阿圆妹妹！”

　　几声惊呼同时响起。冲出来的正是马王妃所出的第四子武圣童（朱棣）和第五子圣真奴（朱橚）。他们原本也在花园另一处玩耍，听到这边的动静才跑过来看看。

　　众人连忙围了上去。只见武圣童和阿圆都有些懵地坐在草地上，身上沾了些草屑，所幸春日衣衫尚厚，草地绵软，两人都没有受伤。

　　武圣童率先反应过来，他利落地站起身，又伸手去扶阿圆，语气带着一种超出年龄的沉稳：“你没事吧？摔着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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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圆惊魂未定，小脸有些发白，但看到眼前这个比自己高一些、眉目俊朗、目光清亮的哥哥关切的眼神，她心中的慌乱渐渐平息。她借着武圣童的力道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然后依着平日的教养，规规矩矩地向武圣童行了一个礼，声音还带着些许受惊后的微颤，却清晰地说道：“谢谢四王子救我，阿圆没事。”她显然听到了那句“四哥”，想来这就是吴王的四王子了。

　　这时，侍女们也赶忙上前，拿出干净的帕子，为武圣童和阿圆擦拭手上、衣角沾上的些许泥土。朱镜静也拉着弟弟圣真奴走过来，关切地询问情况。

　　武圣童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无碍，目光却仍落在阿圆身上，见她确实无恙，才似乎松了口气。他虽只有八岁，但身为王子，自幼习文练武，言行间已隐隐有了一份担当。圣真奴则在一旁好奇地看着这个粉妆玉琢的小妹妹。

　　这场小小的意外，反而让几个孩子之间的生疏感消弭了不少。正当朱镜静想着换个更安全的游戏时，马王妃身边的一名侍女走了过来，对着阿圆的乳母说道：“王妃和谢夫人话说得差不多了，谢夫人准备告辞，让带徐小姐过去呢。”

　　阿圆的乳母连忙应下，一边替阿圆整理略微有些凌乱的发髻和衣衫，一边低声将方才花园里发生的事，简单告诉了谢翠娥身边跟来的大丫鬟。

　　阿圆听闻要走了，便再次向朱镜静、武圣童和圣真奴行礼道别，尤其对武圣童，她又认真地说了声：“谢谢四王子。”

　　武圣童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多言。朱镜静则笑着与她约定下次再一起玩。

　　回去的马车上，阿圆依偎在母亲身边，似乎还沉浸在刚才花园游戏的兴奋与那一点点惊吓中。谢翠娥的乳母寻了个机会，将花园里阿圆险些摔倒、被四王子武圣童及时扶住的事情，轻声细语地向谢翠娥禀报了一遍，言语间不免对那位小王子的机敏和担当夸赞了几句。

　　谢翠娥静静地听着，心中微微一动。她伸手将女儿揽得更紧些，低头看着女儿清澈无邪的眼睛，柔声问道：“阿圆，今天在王府花园玩得可还开心？你差点摔着，可吓着了吗？”

　　阿圆摇摇头，小声道：“一开始有点怕，但是四王子接住我了……他还问我摔着没有……” 孩子的话语简单，却清晰地描绘出了当时的情景。

　　谢翠娥不再多问，只是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头发，目光望向车窗外流转的街景。武圣童……那个在马王妃所出诸子中行四的王子，今年当是八岁了吧。想起多年前吴王那并未指明对象的联姻戏言，再听闻今日这孩童间无意却及时的援手，谢翠娥心中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四王子，不禁生出了几分微妙的好感。无论那戏言将来是否成真，至少今日，那个男孩的举动，显露出了善良与责任心，这对于一个母亲而言，是足以感到欣慰的。

　　马车平稳地行驶在回应天府的路上，车厢内一片安静。谢翠娥搂着女儿，思绪却有些飘远。这高门贵胄间的往来，孩童纯真的嬉戏，其背后牵连的，或许是早已由命运之手悄悄编织好的、错综复杂的网。她唯有期望，自己的小阿圆，将来无论被置于网的哪一个节点，都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而今日花园里那及时的一扶，或许，算是一个不错的开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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