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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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大早,许成军已经蹲在田埂上写了两页纸。

  草纸都被露水打湿了边角。

  他写小说里的许春生趁父亲许老栓换粮的空当,溜到仓壁前数刻痕。

  那些三横两竖的“正”字是老保管员藏的私账,每道划痕都对应着“漏麦三斤”,攒了四年,竟算出“自留地亩产比集体仓多两成”的实底。

  文学创作要有背景,这些细节都来自他这几天的观察。

  1979年的这片大地正给着无数像他这样的知青源源不断的创作灵感。

  反思文学、伤痕文学、改革文学...

  别管你怎么看他,

  都正在这片土地上掀起涟漪。

  ....

  “成军哥,早饭。”

  “我妈说你生病了,怕知青点做的东西太糙,让我给你带的。”

  杏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点怯生生的味道。

  许成军回头,见她手里提着竹篮,里面是两个杂粮馒头和一小罐咸菜。

  这在顿顿红薯稀饭的农家可真是稀罕物!

  可把许知青高兴坏了~

  “婶子又给我留好东西了?”

  许成军笑着接过篮子,注意到杏花今天梳辫子的红头绳换了根新的,衬得她黝黑的脸蛋格外亮堂。

  “俺娘说你写东西费脑子。”

  杏花的目光落在草纸上,飞快地扫过几行字又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你写的故事...是说咱村的事吗?”

  “算是吧。”

  许成军咬了口馒头。

  “写一个知青在谷仓里发现秘密的故事。”

  杏花蹲在他旁边,用树枝在地上画着圈。

  “以前你也爱写东西,写的都是村里的事,谁家娶媳妇,谁家盖房子...现在写的字,俺有些看不懂了。”

  许成军抬头看了杏花一眼。

  原主写的多是乡土见闻,带着青涩的质朴。

  而现在的他,字里行间确实不一样了。

  “写得多了,就想试试新写法。”

  他没法解释。

  只能含糊,继续低头看稿子。

  “你看这段,许春生发现他父亲的枣木秤总往‘集体多记’偏,可仓底漏麦发的芽...”

  杏花没接话,只是望着远处的麦田发呆。

  阳光照在她脸上,能看到细细的绒毛,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眼睛里,此刻却蒙着层淡淡的雾。

  这姑娘比他小两岁,这年头不算小,也到了懂事的年纪。

  原主别的不说,确实给他留了副好模样。

  这笔烂账!

  草!

  ...

  其实杏花想着的是。

  上午撒化肥时,王老四不小心把半袋碳酸氢铵撒在泥泞的土道上里,急得直跺脚。

  化肥金贵,万一碰点水就失效了。

  许成军二话不说脱了布鞋,光着脚踩进泥里把化肥往袋子里拢。

  “许知青你干啥!这脏着呢!”

  王老四急得直摆手。

  “能抢回一点是一点。”

  许成军头也不抬,手上的动作没停。

  赵刚他们见了,也纷纷脱鞋帮忙,杏花赶紧回家拿了扁担和筐,把抢救出来的化肥分装着挑回仓库。

  歇晌时,杏花蹲在田埂上给许成军擦鞋上的泥,动作很轻。

  “成军哥,你跟村里的后生不一样。”

  她突然开口,声音很轻。

  “他们只想着多挣工分,你不一样...你心里装着事。”

  许成军看着她低垂的眉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小扇子似的阴影。

  他知道杏花说的“不一样”是什么。

  是知青身份带来的疏离感,是文化人特有的气质,是骨子里那份不属于黄土地的志向。

  而这些正是吸引杏花的地方,

  却也是此刻让她不安的根源。

  “在村里待久了,总会想外面的事。”

  许成军尽量让语气轻松。

  “你哥在部队,不也总盯着地图看?”

  杏花的动作顿了顿,把擦好的布鞋递给他:“俺哥是去当兵保家卫国,你...你是想走,对不对?”

  许成军默然。

  其实不只是他想走,原来的许成军也想走。

  他有些语塞,不知道此时应该怎么说给这心思灵巧的姑娘。

  有些害怕伤着这个事事想着他或者是原身的姑娘。

  “人往高处走嘛。”

  他避开杏花的目光,“听说复旦大学在招工农兵学员,凭推荐就能去,我想试试。”

  杏花手里的布巾“啪嗒”掉在地上,她没去捡,只是站起身拍了拍裤子:“该上工了。”

  转身时,许成军看到她的肩膀微微耸动了一下,那条新换的红头绳,在风里孤零零地飘着。

  有些叫初恋的东西好像在悄然破碎。

  ...

  傍晚收工,杏花没像往常那样等他一起走。

  许成军看到她跟几个村里的姑娘说笑着往家走,路过知青点时,只是飞快地瞥了一眼就匆匆过去了。

  知青钱明拿着本皱巴巴的《青年文摘》凑过来。

  “成军,你看这篇报道,复旦大学中文系在搞‘青年作家扶持计划’,凭作品就能申请旁听!”

  许成军眼睛一亮,接过杂志仔细看。

  “这才是正路!”许成军心里豁然开朗。

  靠小说敲开复旦的门,比单纯等待推荐靠谱多了。

  “谢啦,明子,这消息很有用!”

  他在地上踱着步,也给钱明讲着他的故事。

  这也算他的文章在这个年代第一个读者了吧...

  应该算吧?

  “小说里的许春生,我打算让他发现他父亲许老栓的布账。”

  “上面记着1976到1978年的漏麦量,每年都比集体账上的‘增产数’多两成...这样既有真实的重量,又藏着改革的火苗。”

  钱明却听的热乎,连连点头:“这个好!比光写麦田里的事扎实多了!”

  有人讲故事谁不乐意听?

  不然听赵刚打呼噜?

  这时,杏花端着个碗从院门口经过,脚步顿了顿,又加快了速度。

  许成军看到碗里是两个白面馒头,上面还撒着芝麻,那是村里只有招待贵客才会做的吃食。

  “她这是...给谁送馒头?”钱明好奇地问。

  许成军没说话,只是望着杏花消失在拐角的背影。

  杏花在疏远他。

  那份曾经藏在送馒头、缝笔袋里的好感,被“离开”这个词一点点消磨。

  她喜欢的是那个可能会扎根乡村的许成军,而不是这个一心要奔向远方的自己。

  他们之间,确实隔着一个世界。

  ...

  晚上在灯下写稿时,许成军的笔尖有些凝滞。

  他写许春生在深夜撬开谷仓的锁,发现老保管员藏在草堆里的布账,上面除了漏麦量,还有张用铅笔绘的“分粮图”,红圈标出的地块,正好是漏麦发芽最旺的地方。

  写到一半,他放下笔走到窗边。

  月光下的麦田静悄悄的,远处杏花家的窗户已经黑了,只有风吹过麦浪的沙沙声。

  许成军想起杏花今天躲闪的眼神,想起那条新换的红头绳,想起她擦鞋时专注的样子。

  摇摇头笑了。

  还是要离开的啊,带着两个灵魂的记忆和梦想。

  ...

  重新拿起笔,许成军在稿纸上写下新的章节标题,又顿了顿。

  他在《谷仓》加了一个角色。

  一个像杏花一样总往谷仓送针线的姑娘,她最早发现漏麦发了芽,最后帮许春生把布账藏进了鞋底。

  算是对这份无疾而终的好感,一个无声的告别。

  ...

  煤油灯的火苗轻轻跳动,映着他专注的侧脸。

  窗外的蝉鸣渐渐稀疏,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吠。

  属于乡村的夜晚正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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