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初见闯王李自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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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日被闯军所救,我们这支难民洪流,便正式汇入了这条更为庞大的黑色大河之中。

  队伍不再是漫无目的地向前挪动。

  每日清晨,会有粗犷的号角声,将我们从冰冷的睡梦中唤醒。

  随即,便会有专门的伙夫,推着一口口巨大的铁锅,为我们分发气腾腾的、香得让人流口水的粥。

  吃了饭,便要干活。

  青壮的男子,被分发了简陋的兵器,由那些老兵带领着,进行着最基础的队列与厮杀训练。妇人与老人,则负责修补军械,缝制旗帜,搬运物资等后勤工作。

  整个队伍,都笼罩在一种有些混乱,却充满了勃勃生机的氛围之中。

  那推车的年轻人,因那日“孝心”之举,被那分粮的头目看中,竟破格被编入了一支,由老兵组成的亲卫队。每日都能分到比寻常人多半个的黑面馒头。

  而我这个半死不活的“疯”老头子,则被他安置在了军队后方的伤兵营里。

  这里与其说是“营”,不如说是一移动的停尸房。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着草药、血腥与脓液,令人作呕,条件十分简陋。

  伤兵们一个躺在那铺着发霉稻草的板车之上,发出阵阵痛苦的呻吟。

  负责照料的人是从难民之中收编来的,上了年纪的妇人。

  她们不懂医术。

  她们所谓的“治疗”,不过是用浑浊的盐水,为伤兵们清洗一下溃烂流脓的伤口。然后,按偶尔来一趟的军医说的,在地里抓一把那样的草药,嚼烂了就敷在上面。

  能活,还是死。

  全看各人的命。

  我的疯病,也是时好时坏。

  清醒时,我告诉那些妇人,要把水煮开,再加入盐,冷却后才能用,擦拭过伤口的布也要洗净后煮,这些也不知道哪来的知识,有时莫名其妙的从脑子里蹦出来。

  我还带着她们寻找止血草,柴胡等草药。

  还让兵士找来石灰,撒在草垫下面,与伤病员的帐篷周围。

  十天后,奇效出现了,死亡在减少,恢复在加快。

  每日清晨,那年轻人坚持每天来看我。他把剩下来的半个黑面馒头,偷偷塞给我。

  我非常感激他,我的生机也因多这半个馒头,渐渐在恢复。

  但我还是忘记了我是谁,常常脑子里钻出不是自己的一些知识与想法。

  就这样,我们跟着大军一路走走停停,不断转战,不断有人被抬进伤兵营。

  那天,被抬来一个大腿被箭贯穿伤的人,据说还是个队长。

  “郎中大人,请快救救他吧,他是为救我受的伤呀!”

  一士兵,误以为我就是大夫,跪着求我。

  我让几个妇人烧热水,煮布,煮针与线,我去采了些艾叶与仙鹤草。

  “快,把箭支剪断!”

  一个士兵听了我命令,剪断箭支。

  我分别从两端把他拔出。

  让妇人消毒后,用针把伤口缝上,疼得那人把嘴里的木头咬得咔咔响,却硬是没叫一声。

  缝好后,我给他敷上了捣碎了的艾叶与仙鹤草,用布包扎好。

  “给他喝柴胡汤!”

  说完,一阵头痛,我就不记得我干啥了。

  ……

  第二天醒来,我问士兵们我做了啥,他们告诉我,我说“燕儿快跑,燕儿快跑!”然后就一会要撞头,一会哭,一会笑!

  “是嘛,我一点也记不起来呀。”我愧疚地说道。

  “谢谢你们照顾我。”

  就这样,在一次又一次的事件中。

  我也渐渐接受了我就是个时而犯病的“疯子”。

  好在那队长在我医治下,七天竟然能下地走路啦。

  这疯神医地名号就传出去了。

  一天,我又隐约地记起了还有一门“手艺”。

  在神智清醒的时刻。

  我会对着那些躺在车上的伤兵。

  开始我那疯疯癫癫的“说书”大业。

  “……话说,那台下的百姓纷纷喊着‘陈胜王、陈胜王’,陈胜,本也是一个给人种地的泥腿子……”

  我的声音,沙哑,干涩,有气无力。

  “……可那年头,官逼民反,反可能死,不反,也是个死……他便,在那大泽乡,振臂一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那些伤兵本在麻木地等待命运的裁判。

  突然听见我说书,转移了注意力,精神头也好了几分。

  当他们在那故事之中,听到了与自己相似的命运。

  听到了同样是被逼上绝路的不甘与愤怒。

  他们那双死灰的眼睛里亮起了一丝真实的光芒。

  “老……老头……”

  一个被砍断了左臂的年轻士兵,艰难地转过头看着我,那声音充满了渴望。

  “后……后来呢?”

  “后来啊……”我笑了。

  “后来,他便扛着着一把锄头。带着一群活不下去的兄弟,把那骑在他们头上拉屎的大秦朝……给掀了个底朝天!”

  我的话,说得颠三倒四,与那史书之上记载的,更是南辕北辙。

  但,那又如何?

  伤兵们一个个听得津津有味,这是他们唯一的娱乐活动。

  这些被乱世折磨得不成人形的苦命人。

  他们需要的不是真实的历史。

  需要的是一个能让他们看到希望的故事。

  我的“说书”事业,竟在这充满了死亡与恶臭的伤兵营里,渐渐地有了些名气。

  越来越多的能动弹的伤兵,会在每日黄昏聚集在我的板车周围。

  还有那上了年纪的妇人,也会在忙完了手中的活计之后,搬个小马扎坐在我的面前,听“疯神医”讲那些关于“造反”与“活路”的故事。

  “疯神医要讲故事啦,疯神医要讲故事啦!”一个十二岁的小伤兵,听我说准备讲故事后,就到处张罗。

  我成了他们在这场煎熬之中,唯一的精神慰藉。

  这桩“奇事”,最终传到了这支队伍最高统帅的耳中。

  这一日,黄昏。

  我正讲到,那梁山泊的好汉,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秤分金银,论称分衣……

  一阵沉稳的,充满了力量的脚步声,自我身后传了过来。

  那些本还听得津津有味的伤兵们,在看到来人的瞬间。

  那脸上,瞬间,便被发自灵魂深处的敬畏与狂热所取代!

  他们挣扎着便要从那板车之上爬起来行礼。

  “都躺着。”

  一个沉稳的,带着几分沙哑,却又充满了威严的声音响起。

  那声音,仿佛有一种魔力。

  让那些本已是激动不已的伤兵们,瞬间都安静了下来。

  我转过头。

  看到了那个传说中的“闯王”。

  他叫李自成。

  比我想象的要年轻许多。

  约莫三十出头的年纪,身材魁梧,面容黝黑,下巴上,留着一圈,乱糟糟的,如同钢针般的络腮胡。

  他没有穿任何象征着身份的盔甲。

  套着一身与寻常士兵一般无二的,洗得发白的,青布短打。

  他的身上带着一股草莽英雄的豪气。

  也带着一股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杀伐之气!

  他走到我的面前。

  那双在昏暗的伤兵营里亮得,如同两颗寒星的眼睛,落在了我这个蜷缩在板车之上,瘦骨嶙峋的“疯”老头子的身上。

  他的眼中没有半分上位者对下位者的轻蔑。

  只有一种平等的,还带着几分好奇的审视。

  “你就是那个会说书的陈胜王?”

  他的声音很沉,很稳。

  我看着他看着他那张充满了力量与野心的脸。

  我的脑子里那片总是混沌不堪的识海,在这一刻,竟奇异地变得无比的清醒。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我只是看着他,沙哑地反问道:

  “你,也是被逼上这条路的吗?”

  我的话,让李自成的身后那些身披重甲,神情彪悍的亲卫们,脸色瞬间一变!

  “放肆!”

  有人,厉声呵斥!

  李自成却摆了摆手,制止了他们。

  他看着我,那张总是带着几分不怒自威的脸上,竟露出了一丝自嘲似的苦笑。

  “是啊。”

  他点了点头,竟是毫不避讳地,在我那板车边,席地而坐。

  他从怀中,摸出了一个,早已干硬的黑面馒头。

  他将那个馒头,撕成了两半。

  一半递给了我。

  另一半,则自己大口大口地,咀嚼了起来。

  “我以前,是银川驿的一个驿卒。”

  他的声音,在咀嚼声中变得有些含糊。

  “每日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就为了挣那点,连婆娘孩子,都养不活的俸禄。”

  “可那年头,崇祯皇帝,为了省钱,一道旨意下来,便将我们这些驿站的兄弟,全都给裁了。”

  “断了活路,家里又遭了灾。借了举人的驴打滚,还不上,便被那狗官打得皮开肉绽,还要将我下大牢,活活饿死。”

  他抬起头,那双如同寒星般的眼睛里,燃起了一团熊熊的复仇火焰!

  “我便反了。”

  “我杀了那个举人,也杀了那个狗官。”

  “我带着一群,同样是活不下去的兄弟,上了这梁山。”

  他说得,很平淡。

  像是在讲述一个别人的故事。

  我静静地听着。

  我看着他那张,因回忆起往事,而变得有些狰狞的脸。

  看着他眼中那份虽身处草莽,却依旧不曾熄灭的对“公平”二字的渴望。

  我的心中那颗破碎不堪的心,竟不受控制地与他,产生了一丝共鸣。

  “……我听他们说,你这个老先生,在路上,为了鼓舞大家,讲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故事。”

  他吃完了手中的馒头,拍了拍手上的残渣,看着我,那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还说,在那个破庙里。那些,饿疯了的灾民,宁可易子而食,也没动你这个自己送上门的‘疯子’。”

  他顿了顿,那声音变得有些低沉。

  “他们都是好人。”

  “他们本该是这地里最本分的庄稼汉。”

  “是这个狗日的世道,把他们逼成了吃人的野兽。”

  他说完,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伤兵营里,只剩下此起彼伏的抽泣。

  许久。

  他才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看着我,这个在他看来,或许是个,失了忆的落魄文化人。

  他那张总是带着几分不怒自威的脸上,竟露出了发自内心的敬重。

  “老先生。”

  他的声音很沉,很稳。

  “你若不嫌弃。便跟着队伍,走吧。”

  “我李自成,不敢说,能给你什么高官厚禄。”

  “但至少能保你,每日,有一碗热粥喝。”

  “闲暇时,便为我手下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粗坯们,讲讲那书上的道理。”

  “让他们知道,我们为何而反。”

  “也让他们知道,我们这支队伍,与那些只知烧杀抢掠的流寇,有何不同。”

  “我们是王师。”

  他看着我,那双如同寒星般的眼睛里,充满了,一种近乎于“天真”的期盼。

  “我们要为这天下的穷苦人,打出一个人人有饭吃,人人有田种的大顺天下。”

  说完,他没有再等我的回答。

  他对着我,这个坐板车之上的“疯”老头子。

  竟是重重地一抱拳。

  然后,他转过身,带着他那些神情复杂的亲卫们。

  大步流星地消失在了这片充满了死亡与恶臭的伤兵营。

  我看着他那高大的充满了力量的背影。

  我看着他身上那股,虽身处草莽,却已然初具雏形的“王”者之气。

  也看着他眼神深处,那份对未来的茫然。

  我的脑海之中竟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了另一个野心勃勃的身影。

  皇太极。

  “他们是谁,他们的命运又将如何?老天,你究竟,想让我看些什么?”

  伤员们见我又说疯话了,以为是见了他们心中的英雄,激动而导致的。

  我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将手中那半块,还带着李自成体温的黑面馒头。

  一口,一口地吃了下去。

  那味道,很粗粝,很苦涩。

  却又带着一股将我那颗麻木的心,重新点燃的人间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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