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绝境逢生闯王旗

　　那半碗米汤，终究没能将我从死神的手中彻底夺回。它像即将燃尽的炭火中，投入一捧干草，让我这具衰败的身体，爆发出一次短暂的光亮，随即，便陷入了更深的昏沉。

　　我的高烧，退了又起，起了又退。

　　整个人像一艘在狂风暴雨中即将散架的船。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在生与死的边缘，来回地飘荡。

　　在那些为数不多的清醒的时间。

　　我能清晰地感到，那个推车的年轻人，比以往更加沉默了。

　　我也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因饥饿而散发出的虚弱气息。

　　我知道，他将那本可以救他自己一命的口粮给了我。

　　而现在，我们二人都已走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了。

　　死亡不再是一个遥远的概念。

　　它像了一只冰冷、无形的手。

　　死死地扼住了我们二人的咽喉。

　　我不再挣扎。

　　甚至被那半碗米汤重新点燃的对“生”的渴望，也渐渐地被这无休止的折磨，消磨殆尽。

　　或许，就这样一起安静地回归于这片生我养我的黄土。

　　也算是一种不错的结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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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我即将放弃所有抵抗，任由那冰冷的黑暗将我吞噬时，一阵充满了力量与沉闷的轰鸣声，毫无征兆地，自那遥远的地平线，传了过来！

　　“咚……咚咚……咚……”

　　那声音，不像是雷鸣，更不像是风吼。

　　那更像是一颗，巨大无比的，充满了勃勃生机的心脏，正在一下，又一下地，有力地，擂动着这片荒芜的大地！

　　那声音有一种奇异的魔力。

　　它穿透了我那被高烧折磨得几近失聪的耳膜！

　　狠狠地撞入了我那即将熄灭的神魂！

　　紧接着。

　　“杀啊——”

　　“冲啊——”

　　一阵排山倒海般的喊杀声与欢呼声，如同决堤的洪水席卷而来！

　　那声音让这片本已死寂的难民队伍，第一次停下了本能挪动的脚步！

　　所有的人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猛地抬起了头！

　　他们那双如同死鱼般的眼睛，不约而同地望向了传来声音的方向！

　　那片灰蒙蒙的地平线的尽头！

　　我也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

　　我挣扎着抬起了我那沉重得如同灌了铅的头颅。

　　我看到了，在那片，被残阳，染成了一片血色的旷野之上。

　　一面黑色的，特别醒目的大旗！

　　正迎着那猎猎的西风舒展开来！

　　旗帜之上一个不知是鲜血，还是朱砂书写而成的“闯”字！

　　苍劲有力，充满了反抗与不屈。

　　在夕阳的余晖之下，反射着妖异的红光！

　　而在那面大旗之下。

　　是黑压压的，一眼望不到头的人潮！

　　他们不再是，我们这般的难民！

　　他们是兵！

　　虽穿着五花八门的衣服。

　　手中拿着的也是锄头、镰刀，还有已被磨得锋利的木棍。

　　但他们的眼中却没有半分的麻木与绝望！

　　只有一种将这天都捅个窟窿的战意！

　　无可阻挡，如钢铁洪流！

　　以一种摧枯拉朽般的姿态撞向了那支曾将我们驱赶了数月的官兵队伍！

　　那支曾几何时，在我们面前作威作福不可一世的“秦军”。

　　在那股钢铁洪流面前。

　　竟如同纸糊的老虎一般，不堪一击！

　　几乎是在接触的瞬间，便被冲得七零八落！

　　他们的抵抗，显得那样的无力，那样可笑！

　　“降者免死！”

　　“打开粮仓，人人有饭吃！”

　　“迎闯王，不纳粮！”

　　那一声声充满了煽动性的口号，如同一柄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那些本就已是军心涣散的官兵心头！

　　“噗通……噗通……”

　　越来越多的官兵，扔掉了手中的兵器，跪在了地上。

　　那场本该是血腥的战斗。

　　竟在短短不到半个时辰之内，便以一种近乎于荒谬的方式，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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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这支，早已是被逼上了绝路的难民队伍，就这么呆呆地看着。

　　看着那面黑色的 “闯”字大旗。

　　看着那些将屠刀，对准了昔日的“主人”，同样是出身于草莽的胜利者。

　　我们的心中没有恐惧。

　　亦无喜悦。

　　只有一种，在见证了一场超出了我们理解范畴的变故之后，所生出的茫然。

　　就在这时。

　　那支刚刚才取得了胜利的农民起义军，分出了一支队伍。

　　向着我们走了过来。

　　他们的身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迹。

　　脸上还残留着，厮杀之后的狰狞与亢奋。

　　但他们的眼中，却对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难民没有半分恶意。

　　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高大，面容黝黑的汉子。

　　他走到我们这支噤若寒蝉的队伍之前。

　　他没有说任何官样文章。

　　他只是一挥手。

　　他身后那些，同样是面黄肌瘦的士兵，便将一袋袋，沉甸甸的，散发着诱人粮食香气的麻袋，重重地扔在了我们的面前！

　　那麻袋的袋口，有的并未扎紧。

　　金黄色的，足以让任何一个饿了数月的难民，都为之疯狂的小米，如金色的瀑布般，流淌了出来！

　　那哪是小米，是在流黄金，不是比黄金都珍贵百倍的希望！

　　整个世界在这一刻仿佛都安静了。

　　只剩下那小米流淌在干裂的黄土地上所发出的“沙沙”的声响！

　　不知是谁，第一个反应了过来！

　　“粮……粮食……”

　　一声，不似人声的，充满了狂喜与不可置信的，嘶哑的尖叫，划破了这片死寂！

　　下一刻。

　　整个难民的队伍，都如同被点燃了引线的火药桶，瞬间炸开了！

　　“粮食！是粮食啊！”

　　“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那些，本已是麻木得，如同行尸走肉的难民。

　　在看到那足以让他们活下去的，金黄色的粮食的瞬间。

　　那双如同死灰般的眼睛里，瞬间，便重新燃起了“生”的火焰！

　　他们发出一阵阵，野兽般的嚎叫！

　　他们疯了一般地，向着那些麻袋扑了过去！

　　他们用手，用那早已是干裂得如同鸡爪般的手，疯狂地将金黄色的，带着泥土芬芳的小米，塞进自己的嘴里！

　　甚至都来不及去咀嚼。

　　便贪婪地，大口大口地吞咽了下去！

　　那场景，混乱，疯狂。

　　却在我眼里像最动人的舞蹈。

　　我躺在那辆冰冷的独轮车之上。

　　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我看着那些，因一口粮食，而重新活了过来的 “同类”。

　　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勾起了一抹弧度。

　　那推车的年轻人没有去抢。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车旁。

　　他那双，总是麻木的，灰色的眼睛，望着那面，在夕阳下，显得格外醒目的 “闯”字大旗。

　　那双眼睛里，亮起了一丝复杂的光芒。

　　那里面有希望，有向往。

　　也有一丝对未来的茫然。

　　就在这时。

　　那个为首的分粮的汉子走到了我们的面前。

　　他看了一眼，我这个躺在车上，奄奄一息的“疯”老头子。

　　又看了一眼那个依旧是，默默地守护在车旁的年轻人。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赞许的笑容。

　　他从怀中，摸出了一个，白生生的，还冒着热气的……

　　馒头。

　　他将那个馒头，塞进了那个，早已是看得呆住了的年轻人的手里。

　　“小兄弟，好样的。”

　　他的声音，粗犷，却又带着一股暖意。

　　“有这份孝心。是个爷们。”

　　“拿着，给你家老爷子，垫垫肚子。”

　　他说完，便拍了拍那年轻人的肩膀。

　　转过身，向着那，同样是陷入了狂欢的，他的队伍，走了过去。

　　那推车的年轻人，呆呆地看着手中那个足以救活我们两人性命的白色馒头。

　　他的身体在微微地颤抖着。

　　许久。

　　他缓缓地，转过身。

　　他走到我的面前，将那个，还带着，陌生人手心温度的馒头，小心翼翼地，撕成了两半。

　　他将那，大的，一半，递到了我的嘴边。

　　“……吃吧。”

　　他的声音，依旧是，沙哑，干涩。

　　却又，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

　　哽咽。

　　我没有拒绝。

　　我张开了嘴。

　　将那充满了希望的味道，柔软而温暖的馒头。

　　一口，一口地，吃了下去。

　　我知道。

　　我活下来了。

　　我们都活下来了。

　　我们这支本该是死在这片绝望的土地之上的难民们。

　　最终被这股自这片土地之上，所生出的名为“反抗”的洪流。

　　所裹挟。

　　所拯救。

　　我的目光，再次望向了那面猎猎作响的，黑色的……

　　“闯”字大旗。

　　我的心中，第一次，对这支在我的记忆之中，本该是代表着“毁灭”与“混乱”的，农民起义军。

　　产生出发自内心的……

　　敬意与好奇。

　　或许。

　　在这条我从未想过的道路之上。

　　我能找到活下去的方式和答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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