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俊南（十）

　　当叶皓然和李静找到我时，我仍止不住眼泪。

　　在我的记忆里，从六岁开始我就很少哭过了。

　　可如今我忍不住了。

　　那个倔强了一辈子的女人……如今瞬间被夺走了所有东西。

　　“大南……”李静一脸担忧地看向我，“你他妈哭啥……到底怎么回事儿？”

　　她说着说着，声音也开始哽咽起来：“别吓唬我，你说话啊……”

　　我捂着眼睛，只是不住地摇头。

　　叶皓然也走过来蹲到我身边：“别让人着急啊……阿姨怎么了？”

　　我叹了口气，努力把刚刚大夫说的话一字不差地转告给了他们。

　　“什么……？我操……凭什么啊？！”李静当场红了眼，她从小就没妈妈，很多时候把我妈当成了她妈，“就那么四个台阶……凭什么啊？”

　　凭什么……？我也想知道凭什么。

　　她抹了抹眼泪：“不行！我得去问问！有些人从他妈六楼掉下来都没事……阿姨怎么可能四个台阶就摔成这样……肯定是他妈弄错了！我去找大夫！”

　　叶皓然见状赶忙把她拉住：“操……你他妈为难大夫有啥用啊？！”

　　“我……我……”李静看起来比我还要痛苦，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现在当务之急是想办法照顾阿姨……”叶皓然拉着我们俩说道，“大南，你还要上学，但是阿姨那边儿需要人，以后我和李静轮流去吧，再让街坊邻居的大妈搭把手儿，这样你能安心上学，到时候……”

　　说到「还需要人照顾」，我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面色也在此时猛然一沉。

　　我没再听他们说什么，只是猛地站起身，看到一旁有大夫的记录板，上面别了一支中性笔，我伸手拿下中性笔，冲着我妈的病房就走了过去。

　　“坏了！”叶皓然和李静见状不对，赶忙上前追我。

　　可我已经完全拦不住了。

　　我感觉自己好像真的发了疯。

　　那个男的到底凭什么？

　　他凭什么可以无缘无故地忽然出现，然后彻底毁掉一个人？

　　我推开病房的门，他正在喂我妈吃苹果，我拉着他的衣领就把他拽出了病房，在走廊里，我二话不说地伸手将中性笔狠狠地插在了他的肩膀上。

　　“啊啊！！”他捂着肩膀惨叫一声，“我操你大爷……你疯了？！你真要杀亲爹？！”

　　“我他妈就恨手头没有刀！！”我拽着他的衣领大吼道，“你给我滚！！你他妈永远别出现在我们娘俩面前！！”

　　“哎哟……哎哟……”他握着自己肩头的中性笔，“你谋害亲爹……你他妈跟畜生有什么区别……你……哎哟……”

　　是，我跟畜生没什么区别。

　　但他跟畜生也没什么区别。

　　我们半斤八两，要下地狱就他妈一起下。

　　“大南……你真要搞成这样吗……”李静在身后面色悲伤地说道，“阿姨她也确实需要人照顾……不如你让关叔……”

　　“不可能。”我盯着姓关的说道，“这学我宁可不上了，也不可能把我妈交到他手里。我妈能动的时候都挨他的打，现在不能动了，人也糊涂了，我不可能相信他。”

　　叶皓然和李静听后也只能连连叹气。

　　“什……什么东西……”王八蛋捂着肩膀站起身来，“你们在说什么？”

　　“和你有他妈一分钱的关系吗？”我走上前去说道，“姓关的我告诉你，除了医药费之外，你就别想操心其他事儿了，我没杀你真算是看在我妈面子上，别给脸不要脸。”

　　“等……等会儿……”他似乎忘了肩膀上的疼，一把拉住了我，“什么医药费……我没那么多钱啊……慧珍到底怎么了？”

　　我很遗憾他先说了没钱，然后才关心了我妈。

　　“滚。”我推开他，走进了病房内。

　　他想跟着进来，叶皓然和李静又把他拦住了。

　　陈大姐正躺在病床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我伸手整理了整理自己的头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淡一些。

　　“妈，您还硬朗啊。”我笑着来到她身边，可我鼻子很酸，我总担心下一秒就会哭。

　　“你是谁啊……？”她盯着我问道。

　　“我是您儿子。”我把王八蛋削的苹果扔进垃圾桶，自己又削了一个新的，眼泪也始终都在眼睛里打转。

　　“您可真会开玩笑……”她有气无力地说道，“我儿子六岁呢，您哪能是我儿子。”

　　“是啊……”我叹气道，“您就当我六岁，您就当我……”

　　我削苹果的手顿了顿，沉声说道：“就当我今儿买了个蝈蝈儿来找您报喜。”

　　“您净讲笑话呢……”她有些呆愣地看向我，“我哪有这么大的儿子……”

　　“是……是……”我点点头，将苹果切下一小块递给了她，“您要觉得我叫您妈显老，以后我就叫您老大姐。”

　　从那一天开始，我妈确定了病情，开始了长期住院的生活。

　　我没有办法再继续学业，只能和辅导员请了长假，办理了休学。

　　叶皓然、李静和热心的街坊邻居们偶尔会来医院帮忙，但我知道这终究不是办法。

　　王八蛋也开始长期在医院里陪伴我妈，一码归一码，他似乎真的有改过自新的念头。

　　一开始的日子里，他对我妈无微不至，端屎端尿。

　　可那句俗话是怎么说得来着……

　　久病床前无孝子。

　　久病床前连孝子都没有，更不必说他这本性难移的王八蛋了。

　　住院需要的费用不少，这王八蛋几乎一分没出，在花光了老大姐的存款之后，剩下的款项几乎全靠街坊邻居的救济。

　　虽说邻居这么些年经常会有吵闹，可远亲不如近邻，出了事他们真的会帮忙。

　　可那个王八蛋呢……

　　他从一开始的积极配合医院治疗，到后来的三天两头不出现。

　　终于有一天，他受够了给人端屎端尿的日子，忽然之间消失，再也不知去向了。

　　可这又能影响什么？

　　我们所有人都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所以谁也没有感觉奇怪。

　　他只是没有钱，没有地方住，想找个不要钱的旅店，还能免费吃到饭罢了。

　　或许……退一万步说，如果陈大姐安然无恙，他可能愿意过上几年安稳日子。

　　可是没有那种如果，陈大姐病了，他需要人照顾，这种情况和王八蛋预想的不符。

　　他能装得了一天，但他装不了几年。

　　毕竟他心里早就没有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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