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俊南(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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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那往后,我每天回家做饭,装到小饭盒里再带到医院给老大姐。

  叶皓然是个大老爷们儿,没法照顾女病号,所以帮忙的事儿就落在了李静和街坊大妈身上。

  剩下的时间,他们帮我照顾老大姐,我自己就去找各种零活,学着老大姐当年的样子扛起了这个家。

  此时我才知道当年的自己有多么任性。

  明明老大姐只是想找我诉个苦,可我很多时候都不愿意听。

  我除了告诉她离婚就是离婚。

  可实际上独自撑起一个家的辛苦难以想象,她自己不舍得穿不舍得吃,但却舍得给我十块钱去买一只蝈蝈儿。

  为什么我当时不能告诉她「妈,你已经很棒了」、「妈,你已经做到了最好了」?

  那时候的我只会抛出一个在她心里不会实现的难题,中断她所有的诉说——

  “不想过了你就离婚啊。”

  可实际上她只是想要一句安慰。

  所以她变成现在这样,我有极大的责任。

  我宁可倒霉的是我。

  由于我的睡眠时间很少,工作时间也不固定,能干的工作十分有限,我甚至不能找地方上班。

  我也没有钱去请陪护,要不是李静和邻居大妈们替我担着,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熬过那段难熬的时光。

  过年那一天,大夫和护士给还在住院的病患推来了电视机,他们说医院条件肯定比不上家里,但好歹能让大家看个春晚。

  那一天我靠着老大姐,听着窗外的阵阵鞭炮声,感觉自己好久都没有陪她看过电视了。

  她很爱看电视,以后有机会的话……不如多陪她看看电视?

  老大姐自从得了这个病,已经几个月都没有笑过了。

  我也只能每天把自己装作没心没肺的样子,一直喋喋不休地说话给她听。

  我知道她肯定会记得的……会记得这么多年来,陪她说话的一直都是我。

  春晚还是一如既往的样子,说不上不好,也说不上多好,可是过年的时候,电视机里就是应该放着春晚。

  很快到了小品,我也搀着陈大姐坐了起来,不知道电视上的人抖几个包袱是否能做到连我都做不到的事——能否逗她开心一下?

  小品上又是经典的两口子因为某些误会开始了荒诞的十几分钟。

  我也缓缓露出笑容。

  我并不觉得这小品有多好笑,可我觉得坐在老大姐身边看电视这件事很值得笑。

  老大姐自始至终面无表情,盯着电视机一言不发。

  两口子很快因为一点小事开始争吵,没多久就开始夸张的打在一起,动作滑稽至极。

  “嗯……”老大姐低声沉吟了一会儿,似乎想说什么。

  “老大姐……您没事吧?”我在她身边轻声问道。

  “嗯……”她继续沉吟着,像是喉咙里打开了发动机,她看起来不太舒服,可又一动不动。

  “老大姐……?”我轻轻拍了拍她,“怎么的,想喝水吗?”

  不等我说完话,小品之中的男人大喊一声「哎!好啦!」顺势将道具电话摔在了地上。

  “啊……!!”老大姐忽然露出了极其恐惧的表情,她猛然间抱住自己的头,把自己缩成一团,紧接着开始疯狂大叫,“啊!!!!”

  “我操……”我赶忙按下了墙上的呼叫按铃,又迅速起身关了电视。

  房间内其他病患见状也注意到了我这的情况,几个家属站起来想要帮忙,可我们根本没见过这种情况,谁都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老大姐……妈……”我轻声靠近她,想要伸手抱住她,可她瞬间开始暴躁起来。

  她大喊大叫着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手上的吊瓶全都被她扯断了。

  “妈!”我想上前按住她,可又怕伤到她。

  好在没几分钟的功夫,值班大夫和护士赶到了病房,

  他们初步判断老大姐应该是收到刺激产生了应激反应,需要注射安定剂并暂时隔离,否则极有可能误伤他人或自己。

  我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跟着大夫护士们跑前跑后。

  那一夜,我在玻璃窗外,看着那被绑在床上的母亲整夜嘶吼。

  我仿佛回到了六岁的时候。

  那时候她就是这样在墙的另一侧大喊大叫,可无论那时候还是这时候,我依然什么都做不到。

  我想穿过这面墙,进去抱抱她。

  我想跟她说这么多年来你真的辛苦了。

  我想说能把我这种顽劣分子养大,真的辛苦了

  我想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这世上没有人比你做得更好了。

  如果有可能的话……把你身上的伤痛都转移给我吧。

  我还年轻,我还很能活,我扛得住。

  那一年的除夕伴随着她大叫声拉开了帷幕,他们交相辉映,荡漾在这万家灯火通明的夜。

  我隔着一道墙,看着她,听着她,感受她。

  直到天上的烟花不再闪,直到街上的鞭炮不再响,直到电视机里阖家欢乐的音乐不再播——

  这座城市才终于安静下来,她也终于安稳地睡着了。

  我们摸爬滚打、支离破碎,又熬过了一年。

  后来的一段日子,我打零工的费用逐渐没有办法负担住院费,便咨询了医生陈大姐的情况。

  他们确认陈大姐已经可以坐稳轮椅后,答应让我们出了院,他们说回到以前熟悉的生活环境或许可以帮助陈大姐稳定情绪。

  于是我把她接回了家,一直帮我忙活的李静和街坊大妈们也终于能捞着休息了,那一天我拉着她们跟她们每个人道了谢,说我一定会报答这份大恩大德。

  回到家后陈大姐的情绪确实稳定了不少,不仅能够时不时地跟我聊上几句天,甚至还能自己打开电视换台。

  看来无论在这发生过多少事,这里都是家。

  只不过她还是会偶尔把我认成六岁,也会在我出门的时候下意识锁门。

  我们家院墙很高,一开始我根本回不了家,后来我便从别人房子那里拖过来一个老旧的消防栓盒子,我踩在盒子的顶端,勉强可以够得着院墙。

  这以后不管陈大姐怎么锁门,我至少能翻墙回家。

  平时我就帮陈大姐做饭、洗衣服,伺候她上厕所,等她情绪稳定的时候,我就溜出去打打零工。

  日子过得完全算不上富裕,但也不至于饿死。

  有人建议我们把二环内的这套房子卖了,换上几百万之后去城郊过点富裕日子,可这房子终究不是我们的,要卖房子还需要找王八蛋。

  我也始终担心陈大姐忽然换了居住环境之后病情又会恶化,于是也只能把这个想法先搁置了。

  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年,一晃就到了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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