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5章 御前论道会,儒法服四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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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论道渐入后半。

  西陀学士再度起身,冷笑道:“若陛下言‘天命在人’,则人可逆天?若人人皆可逆天,天下不乱乎?”

  宁凡负手而立,目光如刀:“非人人可逆天,唯知天者可逆之。”

  他转眸,看向苏浅浅。

  “浅浅,朕问你,何为知天?”

  苏浅浅一怔,缓缓起身。

  “知天者,不以天为主,而以人心察之。天非彼苍,乃道之总。人若悟道,便知天之所趋。”

  她的声音极轻,却带着不可辩驳的坚定。

  宁凡微笑,抬手示意殿吏:“记之。”

  他转向众人,缓缓说道:“今日论道,朕得三语:一曰共生,一曰律教同修,一曰知天在人。此三者,便为来岁新政之本。”

  殿内鸦雀无声。

  那一刻,所有人都明白——这场论道,不只是文理之争,而是皇权与新秩序的宣告。

  苏浅浅垂眸,心绪微乱。她察觉宁凡眼中暗藏的锋芒。

  “律教同修”,表面是兼容礼法,实则是将宗教与政治一并纳入皇权。

  她忽然想到昨夜宁凡案上的那四个字——“明道驭世”。

  那并非一句口号,而是一场无形的革命。

  她抬头,看向殿顶那团缓缓散开的烟云,心底隐隐一寒。

  宁凡的声音在此刻响起:“今日之辩,不过开端。明日再议‘火道’与‘器道’之分。”

  他转身离席,玄袍掠过金砖,像一阵夜风。

  所有人齐声叩首。

  那声音整齐而震耳,如潮水涌向前。

  苏浅浅仍跪着,心中却有种奇异的感觉。

  她看着那背影,忽然想起尘妤曾说过的一句——

  “当火从天坠下,新的律令将以血书。”

  她忽然不寒而栗。

  雪未散,钟声再起。

  紫宸殿内的铜香炉燃着赤焰,香气浓烈,似要把所有人的心神都拽进那一缕缕升腾的火光里。

  宁凡回首,步入殿中。身影一过,火光忽明忽暗,仿佛连焰心都在呼吸。

  “朕方才言‘火道’与‘器道’,诸卿可知其意?”

  他声音极淡,却如落针入水,激起涟漪。

  苏浅浅抬眼,心中微震。她听出那句背后,不只是学理,更是政意。

  一名工部老臣起身躬身道:“火者,阳之精;器者,物之形。火可熔器,亦可毁器。然民以火为生,以器为用,若火道不正,器终为害。”

  宁凡目光一转,落在那位白发老臣身上,缓缓点头:“火之性,不在善恶,而在人心。火能明,亦能焚。”

  殿内鸦雀无声。

  他继续道:“昔之圣人驭火,以教民煮食;后之王者御火,以铸兵定乱。今我皇朝处变革之世,若不以道制火,必有灾。”

  “敢问陛下——何为‘以道制火’?”苏浅浅终究忍不住,轻声问道。

  宁凡看她一眼,微笑不语,反问:“浅浅以为,火何以为灾?”

  “因人之欲。”

  “然欲岂能尽灭?”

  苏浅浅怔住。宁凡已转身,负手而立,背对众人,语声却愈发清晰:“欲者,火之根也。若灭欲,则火绝;若纵欲,则火狂。唯驭之,使之为明而非焚。”

  “以道御欲,便是以道制火。”

  这话如石投深潭,回声久久不散。

  西陀学士冷笑道:“若人皆能自驭,世间何来法?何来刑?”

  宁凡侧目,淡淡道:“人不可尽驭,故设法;法不可独立,故明道。法者,器也;道者,火也。火若离器,则焚天;器若无火,则朽。朕欲使火在器中燃,道在法中行。”

  苏浅浅的心,猛地一跳。

  她忽然明白——这不仅是论理,而是一种新的治术。

  他要将火的力量——也就是变革、科技、欲望、信仰的火,全都收拢在皇权的“器”中。

  “陛下此言,似以一人之道,系天下之火。”

  “非一人。”宁凡回身,目光如锋,“乃天下共一心。”

  他顿了顿,声音忽然低了下来:“然心若不齐,则火不聚;火不聚,则国不立。”

  那一刻,苏浅浅忽有一种寒意。

  她想起早年在书院读到的一句古语——“众火成明,一火成灾。”

  可宁凡要的,是让所有火只照他一人之灯。

  殿中学士多有激动者,有人低声道:“陛下之言,似立‘新法’之端。”

  宁凡缓缓颔首:“朕要以火定律,以器存道。自明岁起,设‘火政司’,掌天下器道与术业。凡造兵、冶矿、炼油、筑渠者,皆受其制。”

  众臣哗然。

  这是前所未有的制度——将工部、军部、农司之职统于一炉,以“火”为名。

  有老臣叩首道:“陛下,此举恐扰旧制,群臣不安。”

  宁凡淡声:“旧制束朕之手,今火已出土,岂可仍以木笼?”

  语罢,玉笏一击。

  那声如雷震殿。

  苏浅浅下意识抬头,看见殿梁上的火焰在摇。

  那火不是灯油,而是某种新式焰——无烟,极亮,似夜中之日。

  那是“新油”——取自南疆火井的石油火。

  她心中一颤。那团火,在他治国的意志中,已不只是能源,而是秩序的象征。

  宁凡低语:“昔者天火降,民惧;今者地火出,民用。天火不可御,地火可驭。朕欲使天下皆知——天命不在天。”

  他缓缓转身,目光扫过所有人。

  “朕即人火之主,亦为其仆。火若亡我,朕甘焚;火若成我,朕当照世。”

  这句话落下,殿中无人敢动。

  那一刻,众臣都看见他眼中的光——像是火在燃烧,又像是天在坠落。

  苏浅浅心神几乎被撕裂。

  她忽然明白,这并非只是“以火制世”的理念,而是宁凡自己——要化身为火。

  “陛下……此道,太险。”她终于开口,声音微颤。

  宁凡轻笑:“天下未有不险之道。若不行于险,何以驭世?”

  他伸出手,掌心一点赤光浮现。那是火井之印——姒族传承之纹。

  “此印,本不属我。但自火井开日,朕即知,火选人非族,选心。”

  他抬眼,目光冷静而遥远。

  “火择朕,亦是朕择火。”

  苏浅浅想说什么,却终究低下了头。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与他之间的距离,已不再是君臣,而是人与火。

  殿外风起,雪落檐角。

  宫钟再鸣,论道会至此终结。

  众臣退下,只余苏浅浅一人,立在殿下,看着那一盏尚未灭的灯。

  火光明暗之间,她仿佛看见经卷上那些旧字都被映红,墨迹流动,如同燃烧。

  “火若无界,道将何安……”她轻声呢喃,泪意几乎掩不住。

  夜深。

  宁凡独自步入后苑的火井边。那井口覆着铁盖,隐隐透着热。

  他俯身,看见火光映在自己眼底。那光不再灼烈,却冷——冷得像被风磨平的刀锋。

  “浅浅,你怕火么?”

  背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她立在门口,披着一袭青裳,脸色被火光映得极淡。

  “怕。”她低声道,“火能照路,也能烧家。”

  宁凡轻轻一笑:“可若不烧旧屋,怎筑新殿?”

  他转身,火光映出他的侧影,玄袍在夜风中微微起伏,像是将燃的余烬。

  “浅浅,世人敬天,是因为天远。朕要让他们敬人——因为人能点火。”

  她怔住,心底的寒意化成一种说不出的悲怆。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他不只是王,更是要吞噬天命的凡人。

  火光摇曳,映出两人的影子,一长一短。

  “陛下,若火终焚世呢?”她轻声问。

  宁凡目光落向井口,低声答:“那便让朕先烧。”

  ——

  风起,雪落,火井中隐有低鸣。

  夜色将宫墙染成铜色,所有星光都被那一点人间火吞没。

  苏浅浅回头望时,看见宁凡仍立在井边。那一瞬,她忽然明白,所谓“以道制火”,也许从未是为天下,而是他自己与命运的对赌。

  火光最后一次闪亮,映照着经卷的一角——“明道驭世”四字,犹在余焰中跳动。

  殿外的雪,无声地落下,覆盖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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