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摔杯为号

　　酉时的风裹着荆门城郊的土腥味，从驿馆宴会厅的窗缝里钻了进来，吹得烛火翩翩摇曳。

　　这个不大的宴会厅上，早已坐满了荆南的一众人等。

　　他们个个正襟危坐，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有影子在烛火的映照下不断颤动。

　　可此刻，众人之中，荆南兵马副使李景威却呆呆地看向空荡荡的主位。

　　他这辈子见惯了刀光剑影，刀尖舔血的日子过了数十年，可今夜掌心竟沁出了薄汗。

　　原因无他，他在等一个十岁的孩子！

　　没错！

　　正是大周太子——郭宗训。

　　这孩子的传闻早传遍天下，邪乎得让人不敢信。

　　六岁便跟着先帝郭荣北伐，更有传言说，当年郭荣出征前，这孩子竟擅闯出征现场。

　　换作旁人早该治罪了，可那郭荣却半点不恼，反倒封他为梁王，真就带他在身边北伐！

　　李景威每次想起都觉得荒唐：

　　六岁稚子随军，这哪是征战，简直是儿戏！

　　可更离谱的还在后面：

　　传闻他在北伐途中，已能替郭荣处理军务、批阅奏章。

　　没过多长时间，他便以六岁之龄被立为太子！

　　而涿州一战，说他不仅创造了火布战术大败辽军，甚至还以奇计助郭荣拿下幽州，设计杀了辽帝耶律璟，逼得辽国名将耶律挞烈自戕！

　　后来郭荣重伤班师，他又在京中挫败了大周堂堂殿前都点检赵匡胤的兵变！

　　赵匡胤是谁？

　　那可是天下闻名的勇将、猛将！

　　天下谁人不知？

　　可他一个稚子，竟然能挫败赵匡胤的兵变，这怎么可能？

　　还有更夸张的呢！

　　听说他三年间推行一系列改革，什么农业发展局、商业发展局，竟让大周国力翻了好几番！

　　特别是那“一条鞭法”！

　　已然成了各个政权都想效仿的良政。

　　但这只是传闻……

　　李景威总觉得，这都是大周那帮家伙吹出来的噱头！

　　毕竟一个毛头娃娃，再聪明能懂啥打仗治国？

　　这不是开玩笑吗？

　　说不定这就是大周皇帝为了巩固他郭家皇权，故捧出来的“神童太子”！

　　但话说回来，如果真的是捧出来的，那怎么可能真的让一个十岁太子亲自领兵出征呢？

　　也对！

　　既然要做戏，自然是要做全套！

　　说不定这太子只是个摆设，真正领兵的其实是他身边的大将。

　　嗯，没错！

　　肯定是这样！

　　毕竟在这乱世里，让太子立下实打实的军功，太子的地位才能更稳固不是吗……

　　正思忖着，一道威严的通传刺破寂静：“大周太子到……”

　　满厅官员齐刷刷站起身，为首的高保寅捋着胡须，眼底藏着紧绷，其余人也都露出了好奇与期待的目光。

　　李景威也跟着起身，脸上摆着恭敬，目光却死死盯着厅门：

　　他倒要看看，这“神童太子”究竟长什么样……

　　也难怪！

　　毕竟郭宗训“神童太子”的大名早已经传遍天下，谁又不想一探究竟呢？

　　“吱呀”一声！

　　厅门被推开，随即一道穿月白常服、腰系双鱼纹玉带的身影走了进来。

　　已经十岁了，郭宗训的个子已经长高了不少，但和成年人比依旧矮了很多，身板也显得单薄。

　　可他的脊背却挺得笔直，走起路来脚步稳当，半分孩童的跳脱都没有。

　　尤其是那双眼睛，扫过厅内时沉静得像深潭，而落到李景威身上，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倒像是个浸淫朝堂多年的老臣！

　　见到郭宗训，李景威不由地一怔，心中的质疑竟瞬间消散了不少！

　　无他！

　　若不是真的有天纵之才，一个十岁稚子，怎能有如此气质？

　　但他还是明显感受到了那郭宗训扫向自己的目光中带着的一抹复杂，于是不由地微微皱起了眉头：

　　什么情况？

　　他认识我？

　　为什么会用那种目光看我？

　　难道他已经知道……

　　不！

　　绝不可能！

　　这件事只有自己和国主叔父，也就是荆南亲王高保寅知道……

　　“各位久候了……”

　　郭宗训开口，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却没半分怯懦。

　　他走到主位坐下，不仅没有丝毫紧张，甚至还带着一种天生的威严。

　　一点都不像客人，反倒像主人！

　　随即，他端起面前的茶杯，“各位，本宫还年少，不宜喝酒，就以茶代酒敬各位一杯！”

　　说到此，他也不待众人开口，直接开门见山地继续说道：

　　“各位也应该都知道，本宫此次来，是应武平的请求，助其平张文表之乱……”

　　李景威随着高保寅等人一起端起酒杯回礼，没办法，小国在大国面前不得不恭敬些。

　　更何况对方可是太子！

　　论起地位来，比亲王高保寅还要高，客气些也是应该的！

　　可李景威的目光却往厅后溜了一眼。

　　殊不知，此时的暗门缝隙里，刀斧手中的武器正泛着寒光。

　　廊下那三个端酒壶的“侍从”，腰腹鼓得也不正常，不用想也知道藏着弩箭！

　　房梁上，他更是安排了五个死士，此刻正屏着气，就等他发信号。

　　好在光线较暗，根本看不出来！

　　郭宗训的声音还在继续：

　　“荆南肯借道，并让我大军在此修休整数日，提供粮草，本宫自会记在心里，往后也必定会有回报……”

　　回报？

　　大周的回报，从来都是吞掉别人的地盘。

　　这些年，大周从别人手中抢走的地盘还少吗？

　　八年前，迫使西蜀割让秦（今甘肃天水）、凤（今陕西凤县）、成（今甘肃成县）、阶（今甘肃武都）四州！

　　七年前三征江南，夺取淮南十四州……

　　李景威心里冷笑，眼里更是闪着怒火，手指也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想夺走荆南，除非我李景威死！

　　心里想着，他又不自觉地看了眼厅门。

　　因为除了大厅中的埋伏，大厅外还埋伏着两百刀斧手！

　　这些可都是荆南最精锐的“峡江卒”，三个弩手百步穿杨，五个死士能在乱中取命！

　　再加上这大周太子郭宗训竟真的只带了些许人来，此次活捉大周太子，定将马到成功！

　　而只要抓了这大周太子郭宗训，大周必退兵。

　　以这郭宗训在大周的地位，若以他留他在荆南为质，说不定荆南至少还能保二十年太平！

　　虽然对一个十岁稚子下手多少有些上不得台面，可这毕竟是国之存亡的危急关头！

　　而且大周的狼子野心实在太明显了：

　　什么休整数日？

　　摆明了就是要假途灭虢！

　　为了荆南，为了先帝对自己的信任，不好意思，只能委屈你这个稚子了……

　　“殿下一路辛苦，尝尝这江陵醉蟹……”

　　左首的高保寅突然开口道，他甚至亲自给郭宗训夹了块蟹肉，蟹壳泛红裹着酒香。

　　“这是用三年陈酒腌的，在荆南，只有贵客来了才端得出来……”

　　郭宗训夹起蟹肉慢慢嚼，似乎沉浸在美味之中难以自拔：

　　“味道好极了，当真好极了……”

　　宴席还在继续。

　　氛围也格外好，仿佛真像一次单纯的宴席。

　　可不久后，随着厅外传来换岗的梆子声：“咚、咚、咚……”

　　郭宗训皱了皱眉，李景威更是眼里闪过狠厉！

　　他们都知道——时机到了！

　　果然！

　　李景威突然端起青瓷杯站起身，声音陡然拔高：

　　“太子殿下，末将敬您一杯！”

　　“祝大周……永保南方……”

　　最后几个字咬得极重，郭宗训抬眼，正好对上他眼里的凶光，心里咯噔一下——来了。

　　突然，“哐当”一声！

　　李景威竟突然将手中的青瓷杯狠狠砸在青砖上，碎片溅到他的靴面上，脆响在寂静的厅里格外刺耳。

　　“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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